尹小屈love
-10-:02山东
在诗人眼里,西双版纳的六月是异常浪漫的,不但到处鲜花盛开,蔬果飘香,就连天上的云也很调皮,几朵乌云轻盈盈的就来了,很快就会下起一场小雨。
但对于普通人来说,这会儿的橄榄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,每个人都难以逃脱,不但热,还闷得透不过气来。
而那时不时的小雨,更像是故意撩拨人的,甚至是气人的,燥热的暑气明明还没散透,就急急的跑了。
今天是赶场的日子,街上比平时热闹很多。
不但到处可见背着竹篓的傣族老乡,来自天南海北的男女知青也特别多,很多还是一对儿一对儿的。
可能落在外人眼里,赵建林和佟珍珠也像是一对儿,一个推着自行车,一个打着伞在旁边走。
过路雨停了,佟珍珠把雨伞收了,抬起手掠了一下被打湿的刘海儿。
满是尘土的红土道,低矮的房子,穿筒裙的傣族姑娘,拖拉机的突突声,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寨。
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很陌生,却又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。
赵建林追了佟珍珠大半年,这还是第一次跟她单独出来,挺兴奋,“佟珍珠,你饿了吧,咱们先去吃饭?”
佟珍珠瞅了他一眼,说,“我不饿,想先逛逛,要不,你先去吃饭吧?”
赵建林一愣,他们红星农场五分场挺偏,离着勐罕镇二十多公里呢,这一路上一半以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山道,特别不好走。
今儿他们早上不到七点就出发了,那会儿食堂还没开门呢,俩人没吃饭,虽说半道儿上分吃了一包点心。
可绝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,佟珍珠压根儿没吃几块。
怎么可能不饿呢?
赵建林十分眼馋的看着旁边的国营饭店,“我其实也还成,那咱们就先逛逛吧。”
根据上头的政策,好多村寨的集市都被取消了,橄榄坝这边,也是十天才有一回,因此,不但赶场的人多,卖东西的也特多。
不算宽的红土道上,两旁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子。
不少都是蔬果摊子,水果有芒果,酸角,青梅,木瓜,菠萝蜜和水蜜桃,蔬菜有洋丝瓜,苦菜,圆茄,紫苏,茭瓜等,还有各种野生菌子。
卖香烟的摊子也不少,卡崩,凉烟,三五什么都有。
也有卖手工生活用品的,比如粗瓷碗,陶盆,竹筐,背篓,凉席等等。
还有就是卖做好的各种吃食,有凉粉,豪甩,米线,卷粉,烤粑粑,烤豆腐等等,这种摊子生意最好,无一不围满了人,清一色的全是知青。
佟珍珠逛得倒是很认真,有时候还会问问价钱,一副货比三家的样子,可她逛了好一会儿,却还是什么也没买。
赵建林心里急,“佟珍珠,你想买什么买就成,我来付钱!”
佟珍珠淡淡的说,“不用。”
赵建林没办法,只能继续跟着她瞎转悠。
还好,佟珍珠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人。
“桂芳姐,陈姐!”
两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女知青正在摊子上挑水果,扭头一看,都笑了笑,“珍珠,是你啊。”
自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赵建林。
这两天农场都在传,说佟珍珠和赵建林终于要搞对象了,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。
孙桂芳和陈楠相视一笑,孙桂芳说,“哟,小赵也来了?”
他们都是北京知青,彼此都算熟。
赵建林十分得意,“桂芳姐,我和珍珠来看电影。”
勐罕没有电影院,但县里的放映队会定时来镇上。
佟珍珠说,“也不知道今天放什么电影,要是《铁道游击队》那种老片子,就不用看了。”
陈楠是个电影迷,“不会吧,那就太没劲了。”
孙桂芳也说,“真要放这个,我也早看过了,的确没必要看了。”
赵建林听了却是心下一惊,自告奋勇道,“要不,你们先逛逛,我过去瞧瞧?”
集市是在镇子东头,但露天电影场却是在西边的一个破庙里,不算太近,不过他有自行车,来回最多半个小时。
也耽误不了什么。
佟珍珠听了立即说,“好啊,你快去吧。”
赵建林都调转车头了,却又想起来什么,从军用帆布包里拿出一沓子现金,“佟珍珠,喜欢什么就买,别给我省钱啊!”
他这人,最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儿了。
孙桂芳和陈楠都是老知青了,六八年就来到了五分场,工资是知青里头最高的,一个月二十一块,赵建林递过来的这一沓子现金,至少有两个月的工资了。
两人看着都挺羡慕,尤其是陈楠。
佟珍珠自然没接,“我带钱了,你赶紧的去吧!”
赵建林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。
孙桂芳忍不住说,“珍珠,小赵对你可真好,真大方,你呀,以后好日子在后头呢!”
她家也住南城,和佟家就隔了一个胡同,佟家的事儿她也是知道一些的。
陈楠这会儿心里不只是羡慕,而是特别酸了。
农场的女知青算是挺抢手,尤其像她这样长得还算不错的,不缺人追,可找对象哪是那么随便的事儿。
首先必须是北京人,必须高中毕业,人长得也不能太差,当然了,家里条件也得好一些,不一定要求独门独院,最起码大杂院里,得有三间屋子吧。
北京来的男知青不少,可这些条件全都满足的,寥寥无几。
偏赵建林不但都符合,还超标了,本人长得帅,家庭背景更不用提了,父母都是高级干部呢。
据说家里头住的是东城的四合院。
没想到,佟珍珠却说,“我必须声明一件事儿啊,我和赵建林没处对象,我不喜欢他这样的!”
孙桂芳和陈楠听了都面面相觑,这都跟人家一起来看电影了,还说不是处对象?
农场那么多对儿,不都是从来镇上赶场,一起约着看电影开始的?
孙桂芳还当她年龄小,不好意思,就笑着说,“珍珠,可能你现在不喜欢,处一处,说不定就喜欢了。”
佟珍珠却还是摇了摇头,不过言多必失,她不肯再说了,而是指着旁边的凉粉摊子,“咱们吃点东西吧?”
雪白的米粉浇上油汪汪的红辣椒,让人看着就挺有食欲的,铺满芭蕉叶的笸箩里,还放着炸糯米圈。
孙桂芳和陈楠早上也没吃饭,这会儿也饿了,三人便一起在摊子上坐下了,一人要了一碗凉粉和三个糯米圈。
佟珍珠吃完凉粉,慢条斯理的咬着糯米圈,“桂芳姐,陈姐,你们听说了吗,今年上学的推荐名额下来了吗?”
作为老知青,孙桂芳和陈楠都特别关心这件事儿,这几年,从农场陆陆续续回城的知青可不少了。
有的是家里给联系好了接收单位,有的是办了病退,还有的是去部队当兵了,剩下的,就是被推荐去上学。
学校挺多,有大学,有师专,也有各种中专。
之前孙桂花和陈楠心气儿挺高,一心想借着上学的机会回北京。
前年,医院办的护士培训班来招人,她俩是符合条件的,却嫌弃培训班连个正经大专都算不上,而且不能趁机回北京,就放弃了。
从去年开始,也不知道怎么了,北京那么多大学,来招生的特别少了,农场的推选名额也少了,而且不只是知青,老工人的子女也争抢这些指标了。
现在她俩肠子都悔青了,护士培训班其实挺好的,即便回不了京,毕医院工作,那也总比在农场割胶强啊。
孙桂芳将最后一口糯米圈吃掉,忧心重重的说,“不知道啊,前几天我去问过田场长了,说是为了公正,可能今年要投票。”
去年因为上学名额,一帮子重庆来的知青和本地职工打过群架。
陈楠却叹了口气,“投票就公平吗,不是应该看个人的条件和具体表现吗?”
她和孙桂芳都是高中一毕业就下乡了,前年都还入了党,在农场的工作态度更是没的说,都是有名的铁姑娘,年年也都是先进。
按说起来,这样的条件足够了。
佟珍珠说,“投票也要看怎么投吧,咱们五分场职工比知青还多,要是人人都投票,那恐怕有失公允。”
去年农场打群架,就是因为一个本地职工的子女,虽然各方面表现都还成,可才来农场工作一年,就被推荐上了大学。
六八届的知青,哪个不比她更有资格。
如果职工们相互串联好,即便是投票,这种情况估计也避免不了。
“但如果只允许党员投票,那还算比较公平。”
一来党员本身素质要高一些,二来本地职工党员的数量并不比知青多。
孙桂芳眼睛一亮,“珍珠,你说的挺有道理啊!”
陈楠也说,“这主意不错,那咱们得趁早,今天回去就立马去找场领导!”
本来两个人商量好了,今天要好好逛一逛集市的,多买些瓜果回去,还要去镇上的供销社扯点棉布做套衣服,这下也完全没心思了。
恰在此时,赵建林回来了。
他推着自行车,热得满头大汗,一只手里还拿着块烤饵饼,一边走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。
“我去问了,今天放的片子不是《铁道游击队》,是今年的新片子《青松岭》!”
对于重生的佟珍珠来说,这样的电影也是老掉牙的。
倒是陈楠惊讶的说,“真的是《青松岭》啊?”
她特别爱看电影,这个片子上个月在镇上放过了,但那一阵子农场特别忙,没请下来假,也就没能看成。
赵建林笑道,“那还能有假,我还能骗人啊?”
他的确没骗人,但也不算是没撒谎,本来今天要放的片子的确就是《铁路游击队》,但赵建林这人,特会跟人套近乎,他买了一盒三五烟,天南海北的跟人瞎侃了一通。
放映员倒也好说话,答应换成了《青松岭》。
陈楠觉得来都来了,而且反正今天会去找场领导的,也不差这点时间了,立即说,“电影是不是开场了,那赶紧去吧!”
赵建林挺得意,“我跟人家说好了,等咱们去了,从头开始放!”
看完了电影,已经是中午了。
他们四人又去吃了一顿酸辣米线,这家的米线帽子里头是有肉丁的,赵建林呼啦啦一口气吃了两大碗。
此时集市还没散,孙桂芳和陈楠各自买了一网兜芒果和木瓜,佟珍珠也跟着买了一些,还买了一大把酸角。
到底还是去镇上的供销社逛了逛,往回走的时候,佟珍珠说,“桂芳姐,我坐你的车子吧?”
陈楠在旁边眨了眨眼睛,四个人统共就两辆自行车,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坐赵建林的车子了?
赵建林连忙说,“佟珍珠,还是我来带你吧!”
孙桂芳也拿不准这俩人到底是咋回事儿,没说话,倒是陈楠抢先开口了,“赵建林,你什么意思啊,嫌弃我,不想带我呗?”
说完还拿一双大眼盯着赵建林。
佟珍珠翘了翘嘴角,“赵建林,你这样可不对啊,咱们都是同志,得一视同仁。”
赵建林有些无奈的说,“那好吧。”
话音刚落,陈楠就呲溜一下窜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。
下午四点钟,回到了五分场。
虽说和心仪的姑娘一起逛了集市,一起看了电影,但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集市是四个人一起逛的,看电影的时候也是、
本来他还想着,趁着人多拉一拉佟珍珠的小手,都未能如愿。
赵建林心里挺失落的。
他把佟珍珠送到女知青宿舍门口,磨磨唧唧的还不肯走。
有些事情,的确是早说清楚比较好。
佟珍珠迟疑数秒,找了个借口,“赵建林,我想听你拉手风琴。”
第二章
赵建林喜出望外,“这还不好办啊,你等着啊,我这就去取家伙,我再过来找你?”
佟珍珠说,“别,就直接去后山吧。“
赵建林一阵风似的走了。
佟珍珠洗了把脸,匆匆赶到的时候,赵建林已经拿着手风琴,在一棵老榕树下等着她了。
他冲她灿然一笑,指了指刚从镇上买回来的米糕,说,“挺甜的,你尝尝。”
佟珍珠没说话,赵建林又问,“想听什么曲子?”
佟珍珠摇头,“什么都不想听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赵建林的一颗心怦怦跳,偏要做出一份不在意的样子,得意的抿了抿唇,“什么重要的事儿,还非得来这儿说啊?”
佟珍珠正色说,”赵建林,你别白费功夫了。“
”这都半年了,咱俩要是能好,早就好上了。“
”我看农场喜欢你的女知青不少,你赶紧的挑一个吧,别两头都落空了。“
”反正,咱俩是不可能的了。“
赵建林一愣,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,然后怀疑佟珍珠是在说反话,反正,他不信,“佟珍珠,你别不承认啊,你不是跟景峰说,你有喜欢的人了?”
”你喜欢的不是我?”
去年秋天他从北京来到五分场,这破地方哪哪都没瞧上,唯独一眼瞧上了佟珍珠,从那时候开始追,这都大半年了,两人的关系还是正常的同志和干活搭子的关系。
虽然关系没有更进一步,可见天儿在一起干活儿,佟珍珠虽说是个大美人,但特保守,日常除了他,和其他男知青接触的极少。
至于景峰,他是勐罕镇政府的干部,同时也是镇长的侄子,前一阵子来农场调研,也是一眼就看上了佟珍珠。
郑重其事的托了田场长做介绍人,还许诺两个人订了婚,就会帮着把佟珍珠调到镇政府工作。
在农场一天天风吹日晒的,树林子里还有各种蚊子毒虫,能在办公室坐着上班,是多少女知青梦寐以求的。
但佟珍珠还是拒绝了,并且跟景峰说,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。
农场很多人都猜,佟珍珠喜欢的应该是赵建林,他自个儿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佟珍珠嗤笑了一声,“当然不是你。”
赵建林心里恼怒,面上却是嬉皮笑脸的,上前一步逼问,“那这个人到底是谁?”
佟珍珠说,“是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,反正你只要记着,我跟你不合适就成了。”
赵建林却又笑了,“别是找了个借口吧,你能喜欢谁?指定压根儿没有这个人!”
他猜的倒也没错,佟珍珠的确就是找了个借口,而且因为农场都知道,赵建林这半年一直在追她,景峰一定也会误会,以为她喜欢的是赵建林。
这事儿她的确是把他利用了一把。
佟珍珠十分没诚意的说,“不管怎么着,我先给你道个歉,我本来就不喜欢你,但却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,有这功夫,你搞定两三个姑娘都应该不在话下。”
赵建林一向自诩,论拍婆子的本事,在东城南明胡同一带,没人能比得上他,可听了这话吧,又觉得特别的不顺耳。
他挺生气,“佟珍珠,你到底啥意思,怎么就突然翻脸了?”
佟珍珠冷笑了一声,“我早就想翻脸了,我要不翻脸,你不成天像个膏药似的缠着我,烦都烦死了。”
“你是不是觉得自个儿长得还成,家里条件也不错,还会弹手风琴,不少女知青都喜欢你,自我感觉挺好,是吧?”
“可我觉得,你又懒又馋的,你有什么能耐啊,还追我呢,我可瞧不上你啊!”
赵建林一下子变了脸色,气得扭头就走。
佟珍珠捡起那包米糕硬塞给他。
她这会儿饿得不行了,可渣男的便宜,她不想沾,晦气。
下午,如她所料,赵建林没来上工,她一个人费力吧啦的把活儿干完,心里对他更是嫌弃的不行。
更不能忍的是,第二天赵建林仍旧没来。
橡胶园里有些活儿一个人干是可以的,比如锄草,但很多活儿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干的,要不然知青们也不会两两结伴成干活搭子。
这天组里派下来的活儿是开荒种树,橡胶树可不是随随便便种下的,得先修九尺宽的梯田,然后再挖宽九十公分,深九十公分的深坑才成。
梯田两个人一起修,挖坑的时候,一个挖土一个运土,效率最高。
佟珍珠放下铁锨,直接去找马庆林告状去了。
“马组长,赵建林又旷工了,这样的人,我不想和他搭伙干活了,您给我换一个人吧!”
他们九组一共十六个人,十四个是知青,十三个都是穷鬼,也就赵建林出手阔绰,偶尔会送点东西。
看在那点烟酒的面子上,马庆林打哈哈,敷衍道,“不是旷工,小赵跟我请假了的,他好像有事儿出去了!”
佟珍珠皱眉,“他这人怎么那么多事儿啊,马组长,这个月他都旷工还几次了,那劳动任务怎么算,是不是都要扣掉?”
马庆林还想当先进呢,赶紧说,“那可不行,等明天他回来,让他补上就行了。”
佟珍珠气呼呼的,“每次都说补,什么时候补上了,反正我不管,今天必须再给我派一个人,否则这活儿没法干!”
组里哪有闲人,其他组就更不可能了,没办法,马组长只能亲自上阵了,他是老农工出身,干活儿是一把好手,尤其修整梯田很有经验。
到了傍晚放工的时候,梯田修好了,几棵橡胶树也种好了。
第三天,赵建林耷拉着脸来上工了,还没干活儿呢就问,“佟珍珠,你前天说的话是真的?”
佟珍珠不耐烦的说,“当然了,特别真!”
赵建林十分不舍得盯着她看。
他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,瓜子脸,水汪汪的大眼睛,浓密乌黑的麻花辫,身上虽然穿的是破衣烂衫,却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。
最绝的是天生晒不黑的皮肤,都来农场三年了,还是又白又嫩。
他以前很热衷去天坛拍婆子,跟好几个姑娘好过,但那些个,得来的容易,分开也更容易。
反倒是佟珍珠,虽然俩人没正式好上,却费了他最多的心思。
赵建林实在不甘心,“佟珍珠,你一直想通过上大学回北京对吧,但我觉得,凭你的条件,争不过那帮子老知青。”
“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,我上个月往家里打电话,我爷爷说了,最晚明年春天,就会把我调到北京了。”
“如果,如果你重新考虑一下我,我也可以让家里人帮着把你调回北京。”
“不是去乱七八糟的工厂上班,是去机关单位。”
这么优越的条件,佟珍珠听了却不为所动,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
赵建林颓然低头,自嘲般的笑了笑,转身走了。
他走得太快,佟珍珠甚至都来不及拦着。
这人可真是的,怎么这样啊,下乡是为了接受劳动教育,可不是专门搞对象来了,还是政委的后代呢,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!
佟珍珠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好,一开始她分到的干活搭子是孙娅,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姑娘,三天两头的装病请假。
后来换成了赵建林,比孙娅好了点,但也没好到哪里去。
不过,佟珍珠并不生气,生一个渣男的气,那是跟自己过不去,赵建林这人,什么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。
上辈子她被他的一片真情感动了,觉得他耐心追了她半年,而且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,应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,谁承想,结婚没几年,就在外头养了小三小四小五。
那些个女人怀孕了,他不让生,有一个偷偷生了,他把孩子硬抢过来丢给她。
真是恶心到家了。
她早就跟他签了分居协议,才不会养渣男和贱女的孩子呢。
佟珍珠不想这些糟心的事儿了,又去找了组长,马庆林没办法,只能继续帮着她干活儿了。
赵建林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,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,甭管谁问,他都会说是佟珍珠拒绝了他。
他难受,他痛苦,他被感情伤着了。
这么着在宿舍里折腾了两天,他又跑到橡胶林对面的山坡上,用手风琴拉出十分诡异的,让人听了要么心碎,要么烦躁的曲子。
反正,在他自己的大力宣传下,农场所有人都知道了,他和佟珍珠掰了。
有人为此愤愤不平,也有人为此暗自窃喜。
几天后,赵建林的表演终于结束了。
马庆林是有经验的老农工,可他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,而且当了好几年的组长,虽然每天也干活儿,但劳动量没那么大。
这几天他替赵建林干活儿,偏还都是开荒种树,这活儿最累人了,他有些撑不住了,看到赵建林终于来上工,他瞪着眼,凶巴巴的说,“这个月你请假已经超标了,按规定得扣工资,下个月再请假,我就上报场部了!”
赵建林一点儿都不怕,“马叔,辛苦你了啊,不过,我今天真还有点事儿,您放心,我明天保准好好来干活。”
说完扬长而去。
他这次倒没有撒谎,他的确要去办一件对他来说挺重要的事儿,得去一趟橄榄坝。
第三章
过去的几天里,赵建林一边伤心难过,一边也认真盘算。
其实,他就是想找个对象,好让在农场的日子没那么难熬。
是佟珍珠最好,因为她是五分场乃至团部公认的大美人,不是,其实也成。
他在脑子里把农场的女知青全都过了一个遍,最终锁定了孙娅和刘爱玲。
说起来,五分场有不少漂亮的女知青,但赵建林可不是没见识的人,普通的漂亮他看不上。
孙娅和刘爱玲都比不上佟珍珠,可也各有特点,孙娅总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,让人挺有保护欲,刘爱玲则是身材特别好,有一把细腰,走路宛若杨柳扶风,一摆一摆的,也挺勾人的。
这俩人都对他挺有意思的,一个给他写过情书,一个给他送过炒花生,他权衡了一番,选择了刘爱玲。
不为别的,只是觉得刘爱玲可能更容易上手。
他现在,不想多花半点时间,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追求人家姑娘了,成就成,不成就拉倒。
不过他觉得刘爱玲好,其他人也不是瞎子,去年,还有两个重庆来的知青为了刘爱玲打架呢。
他也得抓紧了。
日落西山,赵建林拿着从镇上买回来的雪花膏去找了刘爱玲。
真是巧了,刘爱玲早就听表姐陈楠说了,赵建林和佟珍珠没有处对象,她耐心等了这么些天,也正准备去找他呢,两人一拍即合,你有情我有意,趁着天黑就拉上了小手。
在赵建林和刘爱玲卿卿我我的同一时间,佟珍珠下工去食堂吃了饭,准备洗一下头,和另一个女知青楚秀兰拎着水壶去打热水。
半道上,楚秀兰忍不住低声问,”珍珠,你到底咋想的啊,你前几天不还说,觉得赵建林挺不错的吗?”
她和佟珍珠不但是高中同学,小时候还是邻居,关系特铁,是彼此最好的朋友。
佟珍珠叹了口气,”他的条件是挺好的,各方面比我希望的还高,可也不知道怎么了,我最近越看他,越觉得像我爸。”
“所以指定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楚秀兰万万没料到竟是这个原因。
小时候她家和佟家住对门,佟家的事儿她都知道。
佟珍珠的爷爷是一家纺织厂的老厂长,她的父母原本都在厂里工作,她妈是车间工人,她爸是厂里的会计,后来他爸自学了夜大,被调到了轻工局,当上了国家干部之后,他就看不上工人妻子了,回到家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。
佟珍珠的妈妈沈玉梅怀疑丈夫外头有人,可抓不到证据,她也是个脾气挺硬的人,既然丈夫不想跟她过了,她也不勉强,孩子也不要,十分干脆的离了婚。
还立即就改嫁了,二婚丈夫正是佟珍珠爸爸的堂弟。
她这么干,本来是为了气前夫的,可没想到,也就前后脚的功夫,前夫佟贵民就娶了一个年轻的女干部。
沈玉梅这才琢磨出来,自己是上了当了,那俩人指定是早就搞在一起了,她领着娘家人冲到前夫家里又打又砸的。
还把五岁的女儿抢过来了。
老话说,宁跟要饭的娘,不跟当官的爹,可有时候老话也不对,这沈玉梅把女儿抢回来了,却并没有好好养着,一想到那坑人的前夫,就把气撒到孩子身上。
楚秀兰倒也见过一回佟珍珠的爸爸,穿得人模人样的,挺讲究的,还戴着一副眼镜,笑眯眯的,看起来一点儿不像坏人。
因为时间久远,她努力想了想,“像吗,不像吧,赵建林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爸啊。”
佟珍珠说,“不是五官长得像,而是那种气质像,他肯定也是个花心的人。”
楚秀兰并不认同这话,赵建林是去年才来到五分场的,这半年多有目共睹,他不是一门心思在追佟珍珠吗?
楚秀兰正要反驳,孙桂芳匆匆跑来了,说,“珍珠!电机又坏了,赶紧跟我走!”
佟珍珠是电工组的,平时没什么事儿,跟着其他知青一样在橡胶林里忙,但若要出事故了,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立即赶过去。
她把暖水瓶递给楚秀兰,跟着孙桂芳一起去了发电室。
去年,五分场又来了大批知青,随着职工的增多,用电需求也高了,场长不止一次说过,要换一下发电设备,无奈农场没钱。
现在还是用一辆手扶拖拉机带着一台老电机发电。
这么着发电成本倒是不高,但像个老牛拉破车,三天两头的出问题。
电工组组长姓陈,嗓门大,还挺爱说粗话,他一边拆开零部件检查,一边发牢骚,“妈了个巴子的,一个月坏了六次了,这破玩意儿不能再用了,田场长,下次再坏了我可不管了啊!”
田场长眉头紧皱。
陈组长捣鼓了半天,试了试还是没电。
这时,一个个头儿很高的男知青走进来了,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他五官俊朗,神情淡漠,一副冷冰冰的样子,就连眉梢间都是冷意。
明明穿的和其他知青没什么区别,甚至还更破,但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感。
还并不仅仅因为长得特别帅,而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,宛若山泉一般冷冽。
把他和周围其他人都很明显的分开了。
他叫许运昌,也是北京知青。
陈组长看到他,简直和看到救星一般,立即放下手里的工具,“小许来了,你快帮着检查一下,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!”
许运昌没说话,接过工具先检查了一下外部装备,然后把电机给拆开了,发现是励磁回线断裂了。
接好之后,拉下闸,电压上来了,屋里的二十瓦的电灯泡一下子亮了。
田场长舒了一口气走了。
陈组长用黑乎乎的大手猛拍了一下许运昌,说,“小许,谢谢你啊,明天我请你喝酒!”
“我存了一瓶石林春,这酒香着呢。”
许运昌淡淡的说,“不用了。”
发电机修好了,但并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。
农场要啥没啥,连个专业的有经验的电工都没有,陈组长别看是电工组长,也是野路子自己琢磨出来的,当初线路铺设的乱七八糟,也很容易出问题。
孙桂芳和佟珍珠,还有其他成员,每人拎起一个帆布包,里面装了必要的检修工具。
一个叫王春山的男知青抢先说,”孙桂芳,咱们一组吧?“
为了安全起见,每次检查路线,都是两个人一组,而且一般都是男女搭配,这样分工比较合理。
这个王春山和孙桂芳是一个劳动小组的,确切的说,他一直在追她,孙桂芳倒也不是对他没有好感,但王春山是昆明人,她大好年华,一门心思想的不是亲亲爱爱,而是如何回北京。
两个人的关系只能就这么混着,一直也没有正式处对象。
许运昌往常一般修好电机就走了,今天不知道怎么了,竟然也主动问,“佟珍珠,我跟你一组?”
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笑,就连微笑都没有,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却不见了。
她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因为她长了一张太过好看的脸,在男女问题上,她一直是特别注意的,不但私下里从来不跟任何男知青单独相处。
在日常劳动中也是能避免尽量避免。
不过,今天电工组的人来得不齐,女知青就来了她和孙桂芳,剩下两个也是男知青。
相比较而言,她还是更放心许运昌。
虽然她不熟,但这人在他们五分场是十分有名的。
原因也很简单,农场所有的男知青包括男职工全加一起,有一个算一个,都不如他长得帅不说,还都不如他聪明,不但会修电机,场部的拖拉机,大喇叭,或者收音机坏了,也都是他来修的。
像赵建林那样的,纯粹是因为家庭背景好,为人又出手阔绰,其实单论个人条件,远远比不上。
之前,农场最受欢迎的男知青就是他了,好多胆大的女知青给写情书表白,送饭,还要帮他洗衣服。
可甭管是谁,就连田场长的侄女也一点面子不给,他统统不理人。
后来,也不知道谁透露的,说许运昌的父母和大哥都被打成了□□关到了牛棚里。
这下子,没人再敢往他身边凑了。
也因此,不少女知青背地里都戏称许运昌是高岭之花,不必走近,远远地看着就成了。
这样的人,让佟珍珠觉得很安全。
他俩负责的是粮仓那边的线路,距离这边有点远,到了地方之后,许运昌根本没用佟珍珠干活儿,只是让她拿着手电筒,他爬上爬下的,很快就把所有的电线都检测完了。
发现了一处小问题,有一处接头的黑色胶带几乎全裂开了,不过问题不大,重新缠上就可以了。
忙完天都黑透了。
这会儿倒是起风了,比白天凉爽了不少。
佟珍珠是个爱干净的人,惦记着回去洗头,脚下的步子走得很快。
许运昌和她保持了一致的步调,也没有说话,只是绕过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,他拿着手电不停的乱晃,像是要找什么东西。
他突然说,“佟珍珠,麻烦你等我一下!”
农场用电紧张,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室内照明,路灯是一概没有的,这到处黑漆漆的,佟珍珠心里再着急,也还是停了下来。
大约二十分钟,她都有点不耐烦了,许运昌终于从山披上下来了,手里拿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儿。
佟珍珠好奇地问,“这是什么啊?”
在黑暗中许运昌无声地笑了笑,说,“是七里香,有驱蚊的功效。”
走到女知青宿舍门口,佟珍珠说,“许运昌,谢谢你。”
许运昌没说话,把那一束七里香递给她,似乎是怕她不要,转身就大踏步走远了。
白天劳动强度大,同屋的女知青不少都上床躺着了。
楚秀兰从蚊帐里钻出一个头,压低了声音说,“珍珠,怎么才回来啊,水壶里有热水,你的水盆和洗发膏都在水池边上,快去洗头吧!”
佟珍珠不舍得用手电,借着窗子透过来的一点光亮洗头,外头蚊子多,她把那一束七里香摆在旁边,许是这花儿的香气有点特殊,还真的管用了,直到洗漱完,她也没被蚊子咬一口。
第四章
第二天上午,大家伙儿吃过简单的早饭准备去上工,农场的大喇叭响了,要求所有党员场部开会。
她们宿舍住了五个女知青,只有佟珍珠一个人是党员。
一个叫张秀玉的女知青挺羡慕,“党员可真好,开会就不用干活儿了!”
楚秀兰立即瞪了她一眼,“张秀玉,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,珍珠平时多干了多少活啊,咱们农场入党那是要看个人表现的!”
张秀玉哼了一声走了。
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人,虽然心里特别嫉妒佟珍珠,可面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,今天忍不住说,是因为赵建林。
张秀玉也是喜欢赵建林的,但她知道,她不会有机会,赵建林每次来找佟珍珠,眼里都是没有她的,一丁点儿都没有。
她也从来没有妄想过能从佟珍珠手里抢过赵建林。
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儿?佟珍珠答应了和赵建林一起去看电影,那就是同意处对象了,谁能想到,却一下子把人家给甩了。
整个农场的人都知道,赵建林追佟珍珠追得多么用心,她和佟珍珠一个宿舍,知道的就更清楚了。
且不说送东送西,就赵建林给佟珍珠写的那些信和情诗,她都偷偷看了,把她都感动的落泪了。
可以这么说,赵建林爱得真挚,爱得掏心掏肺,但佟珍珠却完全不当回事儿,很多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。
而且还把赵建林耍了一道,这不就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吗?
其实农场这样想的人还挺多,不仅有女知青,也有男知青。
佟珍珠在去场部的半路上,碰到了孙桂芳,好奇的问,“桂芳姐,场部叫我们去什么事儿啊?”
孙桂芳瞅了瞅四下里无人,低声说,”应该是为了上学指标吧。”
佟珍珠听了心里特别高兴,”桂芳姐,你们真去找场长了?”
那天从集市上回来,孙桂芳和陈楠跟几个老知青一商量,都觉得党员投票的主意挺好,为防夜长梦多,干脆绕过了田场长,直接去找了刘书记。
农场是军事化管理,刘书记不仅是农场的党委书记,还是营级军官,但因为不懂农业生产,他平时不怎么露面。
具体的管理都是田场长负责的。
但推选上学名额这样的事儿,肯定是他这个一把手亲自主持的。
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打群架和流血事件,也为了公平,刘书记采纳了他们的意见,先选出符合条件的人选,然后全农场的党员投票。
这次一共有十个上学指标,但有十五个符合条件的人选。
佟珍珠和孙桂芳赶到的时候,不少人早就到了,场部会议室热闹的很,大家三三两两的谈论着,田场长坐在主席台上,但有个老党员把他缠住了。
”上头的文件说了,要选工农兵大学生,那就是人人都有资格,这十五个候选人里,只有五个是咱们农场的,其他都是知青。“
”这么做不符合政策吧?“
这老党员姓刘,是个老农工,早年农场粮仓火灾,他凭着命抢救了不少种子,因为表现好,破格入党的。
不过,再无私的人也会有私心,他之所以这么提意见,是因为他有个小女儿,高中毕业,平时在农场表现也挺好,但不是党员,就没能入选。
田场长耐心的给他解释,“老刘,上头的政策是,从工人,农民和部队里选拔人才,国家来统一培养,原则上是择优录取的,再说了,知青也是咱们农场的职工,你不要搞分裂。”
佟珍珠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,扭头看向旁边的黑板,紧张的大气儿都不敢出。
还好,如愿看到了她自己的名字。
三年前,她和同班同学一起,从北京几千里路远赴边疆,别的同学还在叫苦连天的时候,她已经在试着适应农场的生活了。
她劳动态度特别积极,甚至好几次都累得晕过去了。
佟珍珠这么做当然也是有目的的,她想上大学。
她是71年高中毕业的,她的同学一部分和她一样插队下乡,一部分在北京参加工作了,有的是在工厂,个别有门路的,去了机关单位。
只有极少数的同学,才被学校推荐上了大学。
佟珍珠成绩不错,但也不算太拔尖,她的家庭出身虽然没什么大问题,不是资本家,不是□□,不是黑五类,可也有点小问题。
她的继父因为偷盗工厂的丝线,被公安局拘留了半个月,留下了案底。
自然落选了。
后来下乡后,佟珍珠十分惊讶的发现,如果在农场表现好,也是可以有机会上大学的。
她的辛苦没有白费,很快就因为表现突出,顺利入了党。
这两年,佟珍珠在各方面都是严格要求自己的,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。
但农场表现好的知青实在太多了,特别是孙桂芳那一届的知青,也都是先进,论资格比她老,论对农场的贡献,自然也比她多。
不过,这些老知青或者推荐上学,或者其他原因返城,走掉的不少了,佟珍珠私下里琢磨过,算来算去也差不多该轮到她了。
还真被她猜中了。
田场长还耐性心的给老刘解释,没想到老刘急了,说,“你们这么干不公平,我要去县上找领导!”
恰在此时,一脸威严的刘书记走进来了,他和田场长可不一样,军人出身,几乎常年板着个脸,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人。。
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了。
刘书记瞟了老刘一眼,老刘立即低下头,不再叽叽歪歪的了,有些讪讪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农场的文书从提包里拿出两张稿子递过去。
刘书记并不看,而是简单的说了几句,“国家选拔人才,是以择优的原则,这十五个同志,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,经得起各方面的排查,好了,大家开始投票吧。”
农场一共有六十多个党员,其中知青占二十多个,本地职工十几个,再就是大大小小的领导也有十几个。
投票的方式很简单,上台说投谁,文书当场唱票,然后拿着粉笔写上一笔。
佟珍珠已经跟孙桂芳商量好了互相投票。
唱票很快进入尾声了,佟珍珠看着自己的选票有点着急,她现在是排在第十,但后面的十一名只比她少一票。
而且十一名是孙桂芳。
她的手心都紧张的出了汗,紧紧盯着每一个上去投票的人。
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去了,是赵建林。
佟珍珠知道他肯定会投自己,可这心里还是说不出的不舒服。
果不其然,赵建林声音挺大的说,“我投佟珍珠!”
此时,会场上有交头接耳的说话声,虽然声音不大,佟珍珠也知道是在议论自己,甚至她还收获到了几道不友好的目光。
接下来,竟然没人给她投票了,孙桂芳以两票的优势反超,拥有了最后一个名额。
其实,佟珍珠已经做好了落选的心理建设,但此刻说不难受是假的。
孙桂芳特别高兴,同时也特别的愧疚,”珍珠,对不起,我。。。。“
如果这指标是别的,比如入党的机会,生产标兵称号,或者一笔奖金,她可以立马说放弃了,让给佟珍珠。
可这是上学的机会,离开农场的机会,她不可能让。
虽然这党员投票的主意还是佟珍珠出的。
“桂芳姐,公平竞争,没什么对不起的,恭喜你。”
佟珍珠一个人回到宿舍,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似乎一下子散了,她没像往常一样急着去橡胶林干活儿,而是拿起两件昨天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。
劳动时间不去干活儿,却跑到水池边儿上洗衣服,其实还挺常见的,偷懒的知青哪天都有,但佟珍珠以前是干不出这种事儿的。
生怕被人看见,抓住了她的小辫子。
但现在,她不在乎了。
佟珍珠将衣服洗好晾上,喝了杯水,洗了把脸,觉得心情好了不少,拿了工具准备去上工了。
反正也不早了,估计干不多一会儿就中午了。
刚走了没多远,迎面碰上了另一个名叫孙娅的女知青,她穿着一身挺新的衣服,看着不像是去干活的。
她是上海人,娇气的很。
三天两头的请假。
佟珍珠见她是往宿舍的方向走,且一只手扶着头的样子,就知道她保准是装头疼早退。
不过,她和孙娅现在不是干活搭子了,她装作看不见。
谁知,孙娅却叫住她了,翻了个白眼说,“佟珍珠,你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,是不是特别想上大学啊,这下落空了吧?”
农场没有秘密,特别是推荐上学这种都关心的大事儿,现在十个名额都已经定下来了,北京知青有三个,上海有两个,四川的也有两个,剩下三个就是当地职工的子女了。
佟珍珠没选上,而且是以两票之差落选的。
这个结果,有些人暗暗觉得解气。
要按照佟珍珠本来的脾气,保准理也不理就走了,但现在她不想那样了。
她站定了,很认真的看了孙娅一眼,说,“我看不上谁和你有什么关系,可能我看不上的人,未必能看得上你,还有,难道你不想上大学?你只是没资格,一来不是党员,二来表现也不积极,就连推选都根本轮不到你,对吧?”
孙娅气呼呼的,“你胡说什么呢?”
佟珍珠冷笑一声,“我没胡说啊,别以为我不知道,赵建林说过,你给他写过情书,还让我看呢,我对这事儿不感兴趣,我没看。”
孙娅一下子红了脸,又羞又怒的走了。
佟珍珠本来也不想提这些,可孙娅明知道她心情不好,却非要捅她的心窝子,那她也只能以牙还牙,也捅回去了。
她骂了人,心情又好了一点点,修理梯田的时候特别卖力,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。
眼见都中午了,其他知青都走了,唯有佟珍珠还在埋头苦干。
这时,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。
是许运昌。
他递给她一只水壶,说,“佟珍珠,歇会吧,喝口水。”
佟珍珠看到他有些惊讶,“怎么是你啊?”
五分场的职工分成了二十多个小组,佟珍珠是九组,许运昌好像是三组,负责开荒的山头都不一样,离得好远的。
一般来说,干活儿的时候是不会碰上的。
许运昌淡然说道,“我正好路过这边。”
说完也不要水壶了,飞快的走了。
佟珍珠今天来的急,忘带了水壶,还真的有些渴了,她打量了一下,水壶还挺干净的,忍不住拧开喝了一口。
咦,水竟然是甜的呢。
第五章
佟珍珠喝了半壶水,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干净的地方,坐下来吹吹山风,还真别说,她之前没注意过,从山坡上的角度看过去,他们农场还挺漂亮的。
山脚下的稻田绿油油的,一座座竹木屋顶尖尖的。
隔了没几天,农场又出了一件稀罕事儿。
赵建林竟然跟刘爱玲好上了。
而且两个人还好得十分嚣张,公然牵着手不说,整天都同进同出,一起上工一起去食堂吃饭,等傍晚的时候,保准能在后山榕树下见到这俩人儿。
一个拉琴一个唱,那甜蜜劲儿就甭提了。
两人好得如胶似漆,简直跟一个人似的。
虽然赵建林自个觉得,他和佟珍珠已经是过去式了,而且他为此都难过了一个多星期呢,这事儿就算过去了。
他有权利追求新的感情。
可在外人眼里,好比是在山道上开车,他自个不觉得拐弯拐的太急,却着实把所有人都给闪着了。
这下,原来还为赵建林不平的人,不少都转而同情佟珍珠了。
甚至还有人琢磨,说不定赵建林是脚踏两只船,早就跟刘爱玲好上了,佟珍珠发现了,所以才把他给踹了。
不然怎么可能两个人好好的,突然就掰了?
楚秀兰气呼呼的说,“珍珠!你看人还是挺准的,这赵建林真不是东西,你说得对,他的确是个花心的人!”
张秀玉撇了撇嘴,“你们都不知道吧,刘秀玲那人,挺骚的,她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就处过对象!”
九组组长马庆林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,业余爱好是给人做媒,他一直觉得佟珍珠和赵建林挺合适的,还以为是俩年轻人闹了别扭,过几天就好了,没想到那小子不地道,这么快就跟别人好上了。
这天上午,他正要找赵建林单独谈话,没想到赵建林主动提出来了,要求换组,换到三组去。
刘爱玲正是在三组。
这样的话三组就必须调过来一个人,马庆林就去找了三组组长,谁知一问,原本和刘爱玲一起干活儿的小四川死活不同意。
他正为难呢,三组的另一个成员许运昌主动站出来说愿意去九组。
这么着儿,许运昌就到了九组,并且第二天就跟佟珍珠一起开荒种树了。
许运昌话不多,冲佟珍珠点了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,拿起铁锹撸起袖子直接就开始干了。
上辈子,佟珍珠跟他不熟,现在也是如此。
她这么近距离的观察,发现他比印象中还要更帅,而且竟然长了一双桃花眼,长长的睫毛下,眼眸深邃的像一片海,没有冷意的时候,看人自带一种别样的深情。
她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总板着一张脸了。
而且他还挺精壮的,撸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,一块一块儿的。
干活儿也特别麻利,很善于用巧劲儿,速度比一般人都快。
以前和赵建林一起干活儿的时候,佟珍珠一点儿也不少干,甚至还要多干,现在换成了许运昌,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很快,九尺宽的梯田修好了,树坑也挖好了。
要是按照佟珍珠的脾气,最多也就歇一会儿,歇完肯定还会继续干的,但许运昌却说,“佟珍珠,劳逸要结合,咱们进度快,等下午再干吧。”
佟珍珠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,但现在日头还高,估计还不到十一点,总不能这么早就下工了吧?
要是在这儿干愣着就更不行了。
附近一大片荒地都是他们九组负责的,马组长还有其他组员可都看着呢。
今年上学指标她落选了,但还指着明年呢,日常表现也必须好才成。
许运昌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,问,“你不累?”
佟珍珠用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,犹豫了一下说,”还成吧。“
许运昌抬了抬眼角,一双桃花眼里浮上来几丝笑意,特别有蛊惑力。
他盯着佟珍珠说,“早上陈组长还说,让我有空去发电室看看,昨晚不是下了一场大雨吗,如果屋顶漏水了,也是麻烦事儿。”
“你能过去帮我搭把手吗?”
他们电工组本来就是随时需要随时去的,佟珍珠这下同意了,并且跟组长说了一声。
马庆林飞快瞅了一眼两个年轻人,说,“去吧。”
许运昌和佟珍珠去了发电室。
简单检查了一番之后,发现根本没事儿,手扶拖拉机没有掉链子,发电机也好好的,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两层油布。
再大的雨也不怕了。
这会儿时间也还早,许运昌大步在前面走,佟珍珠也跟在后面,可没走多远,绕过一片山坡的时候,她觉出不对来。
即便是抄近路,那方向也错了。
她停下来提醒,“许运昌,咱们九组在东边,你走错路了。”
许运昌却仿佛没听见,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,走到一棵老粗的酸枣树下,特别灵活的爬上去了。
佟珍珠站在不远处,被他这一番操作给弄懵了。
许运昌很快就下来了,手里多了一副简单的风筝。
他大概是被树枝刮了一下,头上多了几片树叶,看起来有些可笑。
佟珍珠忍不住翘了翘嘴角。
许运昌拍了拍头,“这会儿正好有风,还不算大,要不要放风筝?”
佟珍珠忍不住往对面看了一下,这边儿山坡其实也不算太远,要是眼力好,没准儿九组的人能看到她。
许运昌见她这么怂,冷声说,”佟珍珠,你要想去干活儿,自个儿去吧,反正我不去了。”
重活一世,做事的确没必要太过拘谨,现在农场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了,除非像她这样追求进步的,不少知青,其实都是干完活儿就直接走人了。
佟珍珠挑眉,瞪了许运昌一眼,“我说要回去干活儿了吗,你这风筝做的真丑,能飞起来吗?”
许运昌没吭声儿,但拿着丑燕子风筝飞快的往前跑了,跑到不远处空旷的地方开始放线了,他的风筝线是拆了编织尼龙袋子做的。
接头儿挺多,牢固度也欠缺,因此,他放得很小心。
佟珍珠坐在木桩子上,靠着树背,闲闲的看风筝,眼瞅着它越飞越高,越飞越高,然后,线忽然断了。
许运昌急得追着风筝跑,但风筝嗖的一下上了天。
佟珍珠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许运昌走过来说,“我下次一定做个结实的线轴。”
佟珍珠撇嘴,“你那线轴做的是不好,线也不行吧,忒不结实了。”
没风筝可放了,许运昌干脆也坐在一个枯树桩上,不过离她挺远,约有两米吧。
两个人不熟,谁都没再说话,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还是许运昌犹豫着先开口了,“佟珍珠,你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。”
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,但佟珍珠听懂了,但她不可能跟一个男知青聊自己的私事,只说,“谢谢。”
她站起身,很认真的观察了日头,还看了自己的影子,“不早了,我先回去了。
许运昌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,直到变成一个黑点,才不紧不慢的也离开了山坡。
佟珍珠没有直接去宿舍,而是绕了一段路,去看那片火红的茶花。
云南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,在众多的花草里面,她尤其喜欢野山茶。
为了看开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花儿,多走一段路也值的。
等她走到知青宿舍,差不多正好十二点了,还没来得及进屋,楚秀兰从里头冲进来,一把拽住她了,”珍珠,听说今天的菜里有肉,赶紧走,你的饭盒我帮你拿了!”
“真的?”
食堂平时都是水煮青菜,连点油星都没有,一年到头吃肉也就两次,一次中秋一次过年,现在不年不节的,咋能舍得买肉吃?
楚秀兰一边扯着她走,一边解释,“当然是真的了,听说是食堂的人上山砍竹子,抓到了两只兔子,本来要烧了吃,正好被田场长看见了,让送到了食堂。”
他们农场建在山脚下,现在逐渐往山坡上发展,离着后面的野山林不算太远,前几年经常有知青碰运气打点野味。
现在也有,可也不知道是野鸡野兔子变少了,还是都学精了躲着人,现在想打个野味非常难了。
两个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食堂,果不其然,飘出来的味儿比平时香多了。
四个打菜窗口都排起大长队。
过了好一会儿,终于轮到她们了,楚秀兰一双眼睛直往大铁锅里瞄,一大锅炒青菜,香气倒是有的,可惜没看到几块肉。
打好菜,楚秀兰甚至来不及去宿舍吃,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了。
农场的食堂不大,容纳所有人一起吃饭是不可能的,但也稀稀拉拉摆了十几张桌子,外头的院子大,不少人一边端着饭碗,一边聊着天,半蹲着吃饭。
这种吃饭方式一开始只有本地的职工,后来知青也都加入了。
佟珍珠跟着坐下来才发现,隔壁桌子上坐的是赵建林和刘爱玲,赵建林背对着她,刘爱玲却是看到她了,脸上浮现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。
她能不得意吗,全农场扒拉一个遍,赵建林是各方面条件最好的男知青,不但长得好,脾气好,家里背景那就更好了。
还有就是,这人是她从佟珍珠手上抢过来的。
佟珍珠是谁,不是农场公认的大美女吗,但输了,成了她的手下败将了。
外人都认为,是佟珍珠不地道,吊了赵建林大半年,是耍弄了他的感情,其实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儿。
钻竹林子的时候,趁着赵建林猴急,她已经盘问过了
赵建林亲口承认,说一直对她是有好感的,而且,追佟珍珠追得累了,不想再追了,早就想撤了,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。
刘爱玲回去就把这事儿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和她一个宿舍的知青。
这种隐秘的私事传得特别快,不过一天多的功夫,不少人都知道了,而且传来传去,就变成了是佟珍珠一直缠着赵建林不放。
赵建林忍无可忍,两个人才闹掰了。
在很多人的眼里,女人的优秀,或者说自身的价值,是要通过她征服或者拥有的男人来决定的。
佟珍珠人长得漂亮,还年年都是先进,个人作风也十分严谨,简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,也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。
但即便如此又怎么样,赵建林追她都追不下去了,后面都是她缠着人家。
佟珍珠可不客气,狠狠回瞪了刘爱玲一眼。
但此举落在旁人眼里,倒好像正落实了那些传言。
楚秀兰一心盯着饭盒里的肉,刚才没注意这些,这会儿觉得挺愧疚的,小声说,“珍珠,要不,咱们还是回宿舍吃吧?”
佟珍珠一脸坦然,“没事儿,就在这儿吃就行了。”
两只兔子剁成丁放在大铁锅里炒,几乎都看不见影子了,楚秀兰只扒拉到一小块肉骨头,佟珍珠运气好有两小块肉,她分给了楚秀兰一块儿。
楚秀兰吃得特别香。
虽说兔子肉没多少,但毕竟沾了荤腥,青菜也没那么难吃了。
刘爱玲不满刚才佟珍珠瞪她,决定狠狠地报复一把,她悄声说,“建林,你喂我吃。”
赵建林笑了笑,以前俩人还没好上的时候,他就觉得刘爱玲细腰一摆一摆的有点骚,没想到如今得了手,还真是够骚。
在那方面,比他以前处的两个对象可强太多了。
他以前和一帮子朋友在天坛拍婆子的时候,当众喂人家姑娘吃东西都稀松平常,也不觉得喂个饭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。
再说了,这几天私下里,俩人吃东西,比如花生饼干之类的,也没少互喂。
还都是嘴对嘴喂的呢。
赵建林毫不迟疑,夹起一筷子青菜塞到刘爱玲嘴里了。
那么多人盯着看,刘爱玲倒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,但做都做了,指定戏要全套,一边嚼着吃一边娇娇的发笑。
农场处对象的知青很多,年轻人干柴烈火,背着人那亲密动作也不会少,但他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尤其,佟珍珠还在旁边坐着。
这么做也忒不讲究了。
虽然在场的人都觉得赵建林和刘爱玲做的不对,但却都抱着看戏的态度,即便吃完了也不舍得走。
佟珍珠还没急,楚秀兰是个炮仗脾气,一下子就急了。
“什么玩意啊,一对贱货!”
第六章
楚秀兰的声音不大,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。
刘爱玲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,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,她瞅了一眼赵建林,他脸上的表情也特别气愤。
她筷子一摔,指着楚秀兰的鼻子说,“你说清楚,你他妈说谁呢?”
这时,从外头走进来两个男知青,都端着饭盒,都一下坐到了佟珍珠和楚秀兰的对面。
一个是高志军,一个是许运昌。
许运昌冷着一张脸,“真新鲜,听说过捡东西捡钱的,也有捡漏的,可从来没听说过捡骂的。”
高志军讽刺一笑,也阴阳怪气的说,“就是嘛,又没有指名道姓,咋个就说别人骂的是你,刘爱玲,难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?”
他是昆明人,但他和四川知青孙富成关系很好,孙富成一直在追刘爱玲,各种礼物送出去不少了,自己连包烟都不舍得买,工资几乎都花在这上面了,刘爱玲什么东西都收了,可始终不说答应,也不说不答应。
现在冷不丁的一下子跟赵建林好上了。
孙富成气得吃不下饭,他也替孙富成觉得冤得慌。
楚秀兰笑嘻嘻的说,“刘爱玲,别搁这儿自作多情了,我可没骂你,我说的是电影里的人物,不是你们,你心虚个什么劲!”
刘爱玲平时嘴皮子倒也算利索,可这会儿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,楚秀兰这是拿鬼话骗人呢,要是就这么算了,那也太便宜她了。
可要是继续追问下去,没凭没据的,也没意思,倒真像是上赶着捡骂了。
她的脸色变了又变,气呼呼的扯了扯赵建林的衣袖。
赵建林这会儿自然也生气,但他跟楚秀兰也算熟,这人嘴巴特厉害,就是一个小辣椒,跟她吵是吵不过的,沾不到什么便宜。
他冲刘爱玲使了个眼色,像个领导似的摆了摆手,十分大度的笑着跟众人说,“误会,都是误会啊,成了,大家也都别看着了,都赶紧的吃吧!”
没一会儿,佟珍珠和楚秀兰吃完了,两个人走出食堂,楚秀兰得意的说,“我骂的就是他们,臭得意什么呀!”
佟珍珠压低了声音,“秀兰,我不是跟你说过,我不喜欢赵建林吗,他现在和谁好,都和我没什么关系。”
楚秀兰说,“我就是看着碍眼,瞧他俩那德行,都干得什么事儿啊,真够丢人的!”
佟珍珠笑了笑,“他们丢人,咱们在旁边捡个现成的笑话就成了。”
楚秀兰点了点头,特服气的说,“珍珠,你不但眼光准,还能拿得起放得下,姐们儿佩服你。”
本来,她还对赵建林印象挺好的,看来她这两百度的近视眼,的确有点耽误事儿。
隔了几天,佟珍珠吃了早饭去上工,发现许运昌又早到了,不但把九尺宽的梯田修好了,树坑都挖了两个了。
这几乎是两个人一上午的劳动量了。
佟珍珠被吓到了,也有些不好意思,赶紧问道,“许运昌,你几点来的?”
许运昌惜字如金,“六点。”
这会儿是八点多点,两个钟头就干了这么多?
看到她疑惑的目光,他解释道,“不全是今天干的,还有昨晚。”
佟珍珠问,“你下午有事儿?”
许运昌微微一笑,“对,准备和高志军去一趟树林子。”
他们知青说的树林子,指的就是农场后头的野山林,林子挺大,据说越往里走野兽越多,各种毒虫也多。
农场每次开会都会强调,不允许知青私自上山。
上辈子佟珍珠循规蹈矩,一心表现,为了不让人抓住任何把柄,出格的事儿她是一概不会去做的,所以从来没去过。
不过,她知道很多女知青都会约着上山一起捡菌子。
云南的菌子,不但品类众多,而且味道鲜美,但女知青们捡菌子也不光为了吃,这东西尝尝鲜就可以了,更多的都是要卖掉的。
甚至都不用出门,直接送到本地职工黄灿灿家里就可以了,她家和景洪的物资局有关系,你挖多少人家要多少。
菌子好吃也好贵,一小竹篓就能卖上七八块钱呢。
佟珍珠犹豫了一下问,“现在山上的菌子多吗?”
日头升起来了,山坡上晒人得很,许运昌拿起竹筐上的斗笠戴上了。
“有啊,这会儿最多了。
佟珍珠这下犹豫的时间更长了,问,“那,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?”
许运昌往下拉了一下斗笠,不让她看到此刻他闪闪发光的桃花眼,语气拽拽的说,“可以啊,不添乱就成,不过,你一个人可不成,咋也得再叫一个女同志。”
佟珍珠说,“我让楚秀兰和我一起去。”
许运昌语气挺平淡,“那行吧。\"
佟珍珠对上山这件事儿还挺期待,也赶紧的拿起铁锹开始干活了。
临近中午,俩人把一天的活儿都完成了。
马庆林笑得合不拢嘴,送走了一个懒蛋,来了一个勤快能干的,这是赚了呀。
不过他和许运昌还不太熟,听三组组长说,这人不好领导,也就随他去了,他笑眯眯的对佟珍珠说,“小佟,上级要来咱们农场检查了,咱们组的工作报告就由你来写吧。”
“一下午的时间够不够?”
许运昌这会儿正扛着工具准备走呢,闻言放慢了速度。
佟珍珠以前掐尖要强,主动为自己揽了不少活儿,其中之一就是组里的工作报告,一年四季都是她来写的。
但这辈子她不想这么做了。
她笑着说,“马组长,我听说你在扫盲班考了第一,上回农场开会,你的发言也很好啊,我倒不是不能写,但我毕竟工作体会没那么深刻。”
“可能编的还不如您自个儿写得好。”
马庆林这人不太经夸,一听觉得是这么个道理,他挺谦虚的说,“我没什么文化,要不这样吧,我回去琢磨琢磨,写好了你帮着改改。”
佟珍珠答应了,“成啊,没问题!”
吃过午饭,趁着大家伙儿都在午休,佟珍珠和楚秀兰背着竹篓悄悄出发了,走到约定的地点,高志军和许运昌已经在等着了。
高志军挺高兴,说,“你们要捡菌子,算是找对人了,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了!”
他是本地人,认识的菌子多,也知道那些好吃那些有毒,有的毒菌子长得差不多,采回来要是吃了,弄不好会要命的。
附近的十村八寨,都有因为吃菌子中毒,甚至死掉的。
前年,有个上海知青不慎吃了毒菌子,很快就口吐白沫了,医院送的及时,拣回了一条小命。
现在知青们可不敢随便去捡菌子了,都是要当地人陪着。
高志军这么高兴,还有一层原因。
他是本地人不假,但不是乡下人,而是昆明人,父母都是高级教师,他这捡菌子的经验,还是跟他爷爷奶奶学的。
但他并没有上山打猎的经验。
许运昌可不一样,他这人挺傲,可也是真有本事,这两年,野鸡野兔子越来越不好打了,不少有经验的知青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。
许运昌却从来没有落空的时候,但他不喜欢带人,都是单独行动,这次能主动带他,高志军激动的昨晚都没睡好。
四人踩着一条小路一口气爬上了山,在许俊昌的带领下,往东南方向又走了好一会儿。
其实这边仍然还不算深山,还算是外围,树木都不太密,大部分还都特别矮,还有好大一片竹林。
但这边儿菌子挺多的。
高志军折了一段树枝当棍子,小心的挑开地上的腐叶和松针。
很快就找到了两处菌子。
楚秀兰小心的把野生的菌子采下来,由衷的说,“高志军,你太厉害了!”
高志军谦虚的笑了笑,说了几点要注意的,然后把树枝递给楚秀兰,“这没啥难的,你们肯定也都成!”
许运昌把带来的水和干粮留下一半,语气还是挺拽,“佟珍珠,楚秀兰,你们记住了,就在这附近找菌子,可别走远了。”
“不然也是瞎耽误功夫,这座山,也就这儿菌子多点。”
还真别说,这边儿菌子是挺多,尤其是见手青特别多,也就个把钟头的功夫,佟珍珠和楚秀兰就发现了不少。
而且,楚秀兰还找到了一朵不小的干巴菌。
她高兴的简直就要跳起来了,“珍珠,你还记得吗,那次小冯就是用这个菌子做的炒饭,那个味道简直鲜得要命!“
小冯叫冯丽丽,是个昆明知青,她和佟珍珠一样入了党,特别讲求进步,最善于团结群众,人缘好的不要不要的。
楚秀兰跟着小冯捡过菌子,但都没有找到干巴菌,小冯说,这个东西是要靠缘分的,有时候翻遍一座大山也找不见。
不知不觉中三个多小时过去了。
带来的小竹篓里,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菌子,佟珍珠和楚秀兰都特别满意,顺着一路留下来的记号回到原处,等了好一会儿,许运昌和高志军才回来了。
他俩的收获也不小,打到了两只挺肥的山鸡。
高志军兴高采烈的说,“咱们一会儿吃烤鸡啊!”
行至半山腰,许运昌指了指旁边一处空旷的地方,说,“就这儿吧。”
版纳的六月,天黑特别晚,这会儿出了林子,外面就亮太多了,太阳还有些耀眼,十分尽职尽责的挂在天边。
凉爽的山风吹在人的身上,特别的舒服。
许运昌把肥鸡递给高志军,走到一棵歪脖子榕树下,又呲溜几下爬上去了,很快下来,手里多了一把破锅。
佟珍珠一下子就想起风筝了,忍不住笑了,”许运昌,真没看出来,你挺能藏东西的呀!“
许运昌没说话,但在没人看到的角度,微微翘了翘嘴角。
高志军把铁锅抢过去,咋咋乎乎的说,”许哥,你歇着,我去找水啊,生火也等我来啊!“
说完急匆匆的去旁边的小溪打水了。
许运昌当然没有干等着,他是最早一批知青,可以说是从无到有,亲手参与建设了五分场,都是风餐露宿过来的,对于野炊这事儿再熟悉不过了。
他很快捡来树枝和枯草生了火,高志军也打来了水,没一会儿,两只山鸡都收拾干净了,一只半抹了盐和香料架在火上烤,另外半只用锋利的刀子切成块,丢到锅里,再把处理过的菌子丢了进去。
佟珍珠和楚秀兰完全都插不上手,干脆擎等着吃了。
没一会儿,香味儿就飘起来了,而且越来越浓。
肥山鸡烤的焦香流油,许运昌撕下来一个鸡腿,递给了佟珍珠,佟珍珠给了楚秀兰,许运昌又撕了一个给她。
最后一个给了自己。
高志军很有自知之明,虽然馋的都咽口水了,却没有上前抢着吃。
许运昌倒是也把□□给他了,可他水平压根儿不行,明明有个肥兔子就在眼前,他却手抖了,不但让兔子给跑了,还白浪费了好几个弹头。
他这属于帮倒忙了都。
人家佟珍珠和楚秀兰最起码还贡献了菌子呢。
他十分谦虚的等到最后,撕下来一个鸡翅膀,咬了一大口说,“真香!”
吃完烤鸡,见手青炖鸡块也做好了,喷香的鸡汤,倒进四个饭盒还是滚烫的,但谁也不舍得多等一秒。
第七章
从山上下来,佟珍珠和楚秀兰直接去了农场职工黄灿灿家里,她爸看到竟然还有干巴菌,激动地说,“哎呦,这个东西好,昆明的大领导都爱吃!”
两背篓菌子,一共竟然卖了三十块钱。
楚秀兰笑着说,“又吃烤肉又有钱,今天过得可真是好!”
农场比下乡插队要好一点,每个月都有工资,根据资历不同,十几到二十几不等,佟珍珠和楚秀兰都是二十。
咋一听似乎不算少,可月月剩不下钱。
农场吃得太差,日常劳动强度又大,光靠着食堂那清汤寡水的饭菜根本支撑不下去,每个月总要去赶上一两次场,痛快吃一顿好的,还要去供销社买些糕点带回去。
一开始佟珍珠不舍的,很想攒点钱,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干活儿晕倒了两次之后,也不得不买了。
总而言之,她很穷,很穷很穷。
这年头不穷的知青也没有几个,楚秀兰比她家里条件好的多,父母也都是不错的人,可她们下乡不是一年半年,起初很多知青家里还会邮钱邮东西,现在已经很少了。
尤其是女知青,那就更少能收到了了。
佟珍珠这会儿心里也挺高兴的,问,“这钱,咱们是不是也要分给许运昌和高志军一份啊?”
楚秀兰说,“对啊,要不是他们,咱们捡不到这么菌子,而且还吃了人家打的野鸡呢。”
第二天一上工,佟珍珠就拿出七块五毛钱递过去。
“昨天卖菌子的钱,一共三十,四个人平分。”
许运昌停下手里的活儿,抬起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,“菌子是你们自己捡的,你们分就行了。”
佟珍珠解释说,“高志军那份已经收了,你要是不收,那多不合适啊?”
许运昌用毛巾擦了一把汗,嗤笑了一声,“就这点钱,够干什么的呀,你自个留着吧!”
佟珍珠瞅了一眼他上衣前襟的补丁,针脚缝的乱七八糟的,一看就是他自个儿凑合缝的,脚上的鞋前头也开胶了。
她上辈子的印象,这许运昌似乎是挺穷的,可经过这些天的接触,她改变了这个看法。
没错,许运昌成天穿的都是破衣烂衫,去营部开会也是这么一副打扮,可他应该不算穷。
他每天上工都会带点吃的,奶糖饼干桃酥都有,而且还带得不少。
休息的时候,会分给她一点儿。
佟珍珠每次都不好意思,但体力劳动消耗大,她真的饿,每次也都接过来吃了。
还有就是,因为身体长期营养跟不上,大多数的知青或多或少都有点菜色,但许运昌完全没有。
没钱不可能是这么样儿。
佟珍珠早上起来照镜子,镜中的她美当然是很美,可绝对不是最好的状态,幸亏有一副晒不黑的好肌肤,掩盖了多多少少的疲色。
但人家不缺钱是一回事儿,该分的钱还是要分。
她仍旧坚持,说,“这是应该分给你的,一分不会少,一分不会多。”
许运昌这次没停下来,手里的铁锹飞快的铲土,过了数十秒才说,“你和楚秀兰觉得欠我的人情啊,那后天请我吃顿饭吧?”
后天是农场发工资的日子,附近的村寨都知道,这一天每个知青手里都富得流油,村寨好多人争相跳着担子来了。
就在晒场上摆开,卖什么吃食的都有,豪甩,米粉,烤粑粑,还有豆腐摊子。
烤的焦黄的浆水豆腐简直是一绝,有时候还有人卖塞肉的豆腐,但不是每次都能有,要赶上寨子里正好杀猪才成。
这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但农场为了稳住知青们,不便干涉,而且发工资这天,大家也本来也都无心干活。
也就随它去了。
用他该分的钱请他吃饭,佟珍珠觉得,也还是沾了便宜,可许运昌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,佟珍珠就妥协了,“那好吧,不过肯定用不了那么多,剩下的再给你。”
后天上午,知青们一大早就起来了,个个都很认真的洗漱,不少还都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。
佟珍珠有一条蓝色碎花的布拉吉,是姑姑家的表姐穿小了送给她的,也是她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。
但带到版纳后,她还一次也没舍得穿。
她从枕头底下拿出叠得板板正正的衣服,犹豫了数秒,还是换上了。
这裙子布料一般,但裁缝的手艺还不错,做得十分合体,明明是款式十分大众的衣服,她穿上身材更显窈窕,五官也更清丽脱俗。
一旁的楚秀兰都看呆了,“珍珠,你穿这裙子可真好看!”
佟珍珠笑了笑,“你的裙子也很好看。”
她和楚秀兰一走出去,就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,都是看佟珍珠的。
半道上,恰好碰上了一帮子北京知青,其中就有赵建林,他正吹牛呢,“所以说,司令的命,是我爷爷救下的,就司令家那儿子,级别那么高,到我家见了老爷子,那也是毕恭毕敬的!”
但看到佟珍珠后,他说不下去了,猝然住了口,和别人一样,露出了十分惊艳的表情。
佟珍珠那么美,让人忽略了她经常穿的是破衣旧衫,现在换上了裙子,更是美得光艳照人,不可方物。
这一刻,赵建林甚至特后悔。
虽说是佟珍珠先提出来两人不合适的,可他也的确没有任何挽留,转身就走了,并且很快跟别人好上了。
一直到佟珍珠走远了,赵建林的目光还没收回来。
和他关系特好的张国庆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“怎么着,还惦记着人家呢?”
”你可不能吃碗里的,瞧着锅里的啊,你不能干那没谱的事儿!“
赵建林轻蔑的笑了笑,“少来了,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,明着告诉你,就你这样的歪瓜裂枣,你配吗!”
张国庆五官长得倒是还成,就是他妈生他的时候不顺利,大夫用产钳给他夹出来的,因此,脑瓜子后头不平整,瘪了一块儿,长大了也没好。
他最讨厌别人这么说他了,抬手就给了赵建林一拳,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。
其他人不但不劝,还都吆喝着叫好。
北京知青不咋爱打架,张国庆和赵建林也不是真打,比划了几下就算过去了。
十一点来钟,所有人都领到了工资,晒场上也变得十分热闹了。
佟珍珠和楚秀兰刚到了地方,高志军就大声招呼她俩,”这儿,这儿呢!“
今天许运昌跟他说,佟珍珠和楚秀兰要请他们吃饭,可把他给激动坏了,从小到大,这种事儿还是头一遭儿呢。
许运昌就站在他旁边,他今天换了一件半旧的白色衬衫,更显剑眉星目,气质出众,不少女知青都悄悄往这边看。
只是他脸上冷冰冰的,比平日更甚,没人敢往前凑。
楚秀兰十分豪爽的问,”咱们先吃什么,米线,米粉,还是豪甩?“
四个人吃了凉拌米粉,吃了糯米丸子,吃了烤浆水豆腐,一共花掉了两块五,佟珍珠正要把剩下的五块钱给许运昌,一个挺帅气的傣族小伙子推着烤肉摊子吆喝着来了。
傣族老乡卖的烤肉串,一般是牛肉串,撒了自制的香料,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儿。
一个牛肉串就要两毛钱,肉不多,吃上二十串也不会饱,但牛肉太难得了,过年也吃不上,不少知青还是飞快的围上去了。
楚秀兰也拉着佟珍珠过去了。
剩下的五块钱,买了二十五串。
紧跟在后头的高志军目瞪口呆,别人买烤肉,也就两三串,顶天了五串,也就那些败家子敢十串十串的买。
这是怎么了,两个女同志不过了?
他作为一个大男人,不好白吃,兜里恰好还有没焐热的工资,赶紧掏出钱抢先给了摊主。
这么多人,佟珍珠和楚秀兰没跟他争。
吃完肉串,每人又喝了一碗木瓜水,才算是结束了这顿午饭。
虽然有些心疼五块钱,但高志军吃得很爽,他笑着说,“巴适得板,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就安逸了!”
他明明是本地人,因为经常跟重庆知青孙富成混,学会了不少四川话,只是说得音调不正宗,味儿就差远了。
楚秀兰笑出了声,佟珍珠也眉毛弯弯,从包里拿出五块钱递给他。
高志军猛摆手不要。
佟珍珠说,“今天是许运昌请咱们吃的午饭,上次卖菌子的钱他没要。”
高志军伸出右手,迅速把钱接过去装回口袋了。
第二天上午,因为收音机里预报会有暴雨,大家伙儿都早早上工了,并且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干劲,速度比平时快多了。
许运昌更是如此,他埋头专心干活儿,后背上的衣服全都汗湿了,也不肯歇上一会儿。
佟珍珠忍不住说,“许运昌,你喝口水吧。”
许运昌终于停下来了,拿起放在地上的水壶猛灌了一气,又立即开始锄草了,可能是动作幅度有点大,不慎被旁边的树枝刮了一下。
他的上衣很破旧了,还打了补丁,补丁缝的不牢固,又被撕开了。
佟珍珠假装没看见,可锄完草之后,马组长又带着大家上山开荒了。
这山坡上没有遮挡,而且两人要合伙修梯田,那就躲不过去,那可笑的补丁被许运昌完全撕下来了,衣服缺了那么一大块儿,不可避免的露出了里面的腹肌。
佟珍珠不想看,可总时不时地能看到。
比起手臂,肩膀和背部的肌肉,当然是成块的腹肌更漂亮。
许运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,手下的速度就更快了。
他们修好梯田,挖好树坑,刚将橡胶树苗栽好,黑压压的乌云就成团结队的飘过来了,很快,半边天都黑了。
马组长立即吼了一嗓子,“赶紧的,都回去了!”
版纳的雨,和很多地方都不太一样,很多时候都不用当回事儿,什么过路雨,半截雨,太阳雨,房前屋后雨,坡上坡下雨,这边的乌云跟个孩子似的,天天这么闹脾气。
可今天不一样,这阵势,非得是个连夜雨不可。
大家都快手快脚的收拾,许运昌速度是最快的,拿上所有的工具,包括佟珍珠的,小跑着往农场走。
佟珍珠紧跟在他后头。
还好到了女知青宿舍,雨还没下来,许运昌把工具递给她,转身走了。
他才迈出十几米,盆泼似的大雨就下来了。
第八章
这场大雨,不少人跑得慢,被搁在了半路,回到宿舍都淋成了落汤鸡。
第二天下午,天终于放晴了。
马组长带着大家去山坡上看,三十多岁的壮汉子,不住地唉声叹气,这连夜雨太猛了,稻田里全是水,山上也塌了好多地方,把他们新开的梯田和刚栽上的橡胶树冲的乱七八糟的。
偏偏这活儿现在还不能修整,估计至少要两天了。
知青们倒是很高兴,终于能正大光明的歇一歇了。
有的去镇上逛,即便没有集市,镇上有供销社,有国营饭店,吃得用的都能买到,有的则去了其他农场看同学朋友。
还有一些人,什么都不干,就窝在宿舍睡大觉。
楚秀兰就是这样的人。
中午,佟珍珠拎着两个人的饭缸去食堂打饭,可真是巧,一出门就碰上了许运昌,他手里拎着东西,看样子是刚刚从外头回来。
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,正要转头就走,许运昌却从网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。
佟珍珠立即闻到浓浓的卤肉香,猜出来应该是卤牛肉。
这肉香味儿可真勾人,但她当然不会要要。
佟珍珠没接。
许运昌挑了挑眉,“不是白送给你的,水谷山寨杀了两只牛,肉分不完,卤了一锅对外卖,这一包我花了两块钱。”
好多傣族村寨会在山上养水牛,平时就放养在山上,等长大了就宰杀,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块肉。
插队在村寨的知青,也有一份。
农场距离好几个村寨都不算远,这样的好事儿以前倒也有过,她们宿舍的张秀玉,有次去寨里看望插队的同学,就正好赶上村里杀牛炖肉,也跟着吃了一顿好的。
至于村寨拿肉换钱,倒也是有的。
不过佟珍珠还是很谨慎,她瞅了一眼他的网兜,里头除了桃酥点心和罐头,还有一个差不多的油纸包。
许运昌见她迟疑,嗤笑了一声,“那算了,我卖给别人吧。”
佟珍珠连忙说,“别,我买!”
钱物两清,许运昌接过钱转身走了。
她重新又回到宿舍,楚秀兰本来还躺在床上,闻到香味儿一下子就起来了,看到那么一大块卤肉,眼睛都直了,”珍珠,哪来的?“
佟珍珠笑笑,“买的。”
楚秀兰立即穿上鞋,站起来就想往外走,“哪买的,我也去!”
“是水谷村寨里的,这会儿早卖光了,是许运昌多买了一块,然后卖给我了。”
楚秀兰洗了把手,夺过饭缸就跑出去了,没一会儿就打来了两个人的午饭,两碗杂粮饭和一份煮洋丝瓜。
两个人就着牛肉,美美的吃起来。
楚秀兰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可真好,上个星期才吃了烤肉串,这又吃上牛肉了,就是在北京也没这待遇啊。
她眼珠子乱转,不由打量起佟珍珠来,她和一般女知青最大的区别,就是天生晒不黑,特别歇了这一天之后,皮肤更是白嫩。
只这一点,就把其他的女知青给比下去了。
更别提那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,挺翘的小鼻子,以及诱人的嘟嘟红唇,别说那帮子男知青,就连她看了都心动呢。
这会儿宿舍里没别人,楚秀兰笑着问,”珍珠,你说,这许运昌是不是看上你了?”
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?
佟珍珠拍了一下她的头,“瞎想什么呢,刚我犹豫了一下,人家就说要卖给别人呢!”
说实话,如果她不是重生,可能多少也会有这方面的疑惑,可上一世许运昌从农场回到城里,很快就出国留学了,后来跟他们这些知青都失去了联系。
人家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正常同志之间的友好关系。
绝对不会有别的。
楚秀兰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,“也是,要不然怎么能叫高岭之花呢。”
佟珍珠说,“你以后嘴巴得有个把门的啊,别乱说,我反正在回北京之前,是不会找对象的。”
提到回城,楚秀兰顿觉眼前的卤牛肉都没那么香了。
她也想回城,做梦都想。
又隔了一天,大家都上山干活儿了,歇息的间隙,佟珍珠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,里面有几块饼干和桃酥。
她分了两块递给许运昌。
之前她总是吃人家的,觉得怪不好意思的,昨天她拉着楚秀兰一起去了镇上,特意买了一包桃酥和饼干。
许运昌一愣,随即接过去了。
佟珍珠吃完饼干喝了几口水,看到许运昌随便放在地上的军绿色挎包,盖子被风刮开了,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树皮和一些花草。
树皮是杜仲,那些花草她不认识,但应该都是药材。
她正想多问两句,马组长背着打药桶过来了,两个人赶紧站起来继续劳动。
马庆林看到整齐漂亮的梯田,挺高兴的说,“没事儿,你们这两个年轻同志表现很好,累了就歇会儿啊!”
一连好几天,许运昌带来的挎包里都是满满的,这天,她看到除了杜仲,竟然还有一小把石斛。
她眼睛亮亮的问,“这是你从山上挖的吧?”
许运昌点点了点头,“对。”
她忍不住问,“这东西应该很贵吧?”
许运昌点头,拽拽的说,“有价无市,卖多少钱都行,一斤至少一百多吧。”
可惜的是石斛太难找了,他把附近的几座山都翻遍了,每年也就能采收五六斤,去年多一点,有八斤多,都被贩子高价收走了,那人还问他要,但最近也就找到了这么一点,估计也就半斤吧,
重生后,佟珍珠嫌弃自个儿太穷了,一直在找挣钱的路子,昨天在镇上,她还跟一个傣族姑娘打听了哪个村寨米线做的好。
有现成的米线,煮米线很简单的,米线帽子她也能做出来,如果能在镇上赶集的时候摆个米线摊,估计也能挣不少钱。
版纳这边不会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的尾巴,做小生意的人还是不少的。
可她一来几乎见天儿的在农场劳动,没有这个时间,二来,也是最重要的,她是知青,还是党员,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这么做。
肯定是不成的。
上山捡菌子倒是不错,可野生菌子一年基本就有两茬,上回她和楚秀兰把大半个山都找遍了。
估计下次采至少要等几个月了。
这么权衡下来,还是挖药材比较靠谱,这几天许运昌的挎包都满满的,有一天更是弄了满满一背篓的杜仲皮。
只不过,知青们都知道杜仲可以卖钱,而且采收也简单,把树皮挖下来就行了,都不用送到药材站就有人收。
但外围山坡上的杜仲树,早都被知青们剥皮剥光了,不少都死掉了,许运昌的杜仲皮,肯定是去老林子里挖的。
她可没有那个胆子自己去。
而且平白无故的,即便算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志,也不好张口就要求人家带着她一起赚钱。
下午四点,两个人就把活儿干完了,这会儿山坡上和稻田里还有不少知青在干活。
佟珍珠一直等到翻过山坡,穿过橡胶林的时候,才说道,“许运昌,同志之间就要相互帮忙,你身上的衣服,我帮你重新缝一下吧!”
许运昌今天穿的,就是那天下暴雨之前被刮坏的衣服,破口已经被缝好了,可针脚七零八落的,也就他这么帅的人穿上还成。
要是换了别人,估计就丑得没法睁眼看了。
许运昌愣了愣,表情有点不可思议,但过了两三秒,他直接转过身,把衣服脱下来,递给她就大步走了。
他的身旁,恰好是那一大丛开得正艳的山茶花。
他□□的上身肌肉精壮,皮肤晒成了小麦色,特别有男性的力量和美感。
佟珍珠忍不住看了又看,还有点遗憾没看到正面的腹肌,以及他走得太快,很快背影就消失了。
许运昌的衣服看着破烂,到处都是补丁,但本来的料子和做工其实都很好,佟珍珠拿回来先用肥皂洗干净,晒干后将上面所有的补丁都给拆下来了。
她的手工很厉害的,是个业余的手工达人,上辈子还在梦淘开了一家布偶店,每次上了新货都是秒光的。
许运昌这件短袖衬衫是天蓝色的,她用了天蓝的缝线,针脚细密的重新把补丁又缝了一遍,有一块布有点小,她重新找了一块儿给缝上了。
临睡觉前,她把衣服放到枕头底下。
没有熨斗,只能用这个法子了。
第二天上午,她把叠成四方块的衬衫还给许运昌。
许运昌打开看了看,很是意外,他没想到这件破衣服重新缝了之后竟然完全变了样。
他翘了翘嘴角,说,“佟珍珠,你缝的真好,谢谢。”
“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?”
佟珍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“我也想上山挖药材,你能教我怎么找吗?”
许运昌盯着她看了几秒,反问,“你一个人?”
佟珍珠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,“对。”
这些天她早观察过了,和她印象中的一样,五分场的知青都是每天下地劳动,靠月底领一份不多的工资生活,能有路子另外挣钱的,极少。
她听高志军说过一回,有几个四川知青专门往外倒腾东西,什么卡蹦三五烟,还有五星打火机,以及各种晒干的药材。
具体赚了多少钱不知道,但那几个知青天天有钱吸烟喝酒,看起来都挺滋润的。
但做这种走嗯私生意,不是她一个女同志能办到的。
而且佟珍珠也注意到了,所有的知青都算上,也就许运昌一个人会挖药材赚钱,而且他都是趁着午休的时间一个人去的。
这摆明了,是不想带别人。
她一个人估计人家都不愿意带,要是再添人,那就更不行了!
许运昌没答应她,“佟珍珠,这样肯定不行,只有你和我,万一有人看到了,可能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佟珍珠一愣,这话可真透着新鲜啊,他一个壮劳力,一个年轻男人,竟然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。
她两世都是大美人,还真没有任何男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嫌弃的话,她一时有点懵,也有点气。
“许运昌,你每次挖药材,不都是趁着中午吗,午休时间山上哪有人,咱们分头下山不就成了?”
谁知许运昌还是不同意,“不行,不妥,你再另外找个女同志吧,我也把高志军喊上。”
佟珍珠巴不得这样呢,之前只是怕人多许运昌不高兴,挺痛快的说,“成啊,那我叫上楚秀兰。”
许运昌犹豫了数秒,“好,不过,我还有一个条件。”
佟珍珠带着几分警惕,“什么条件?”
许运昌笑了笑,一双桃花眼里意味不明,“你缝衣服挺好的,我还有两件旧衣服能帮我缝一下吗?”
佟珍珠还当什么,松了一口气,“没问题。”
第九章
两人说好了一起去挖药材,但第二天没能去成。
因为所有的知青都被派到稻田了。
橡胶林里的大部分的活儿,以及开荒种树,都可以严格分工到组,甚至分工到人,但在水田里没办法这么分。
最多只能分工会到组,但即便小组的活儿全都提前干完了,也不能就这么走了。
因为田场长本身就是农民出身,尤其种得一手好稻米,农场这些稻田,他看的特别重,这种时节,每天都要来田里监督并且亲自参与干活的。
领导不下工,谁敢先走?
反正大家都是要等到中午十二点才下工。
以往许运昌若要去挖药材,那都是十点左右就干完活了,下午晚一点上工,中间能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。
如今在稻田里弯腰忙了一上午,累得够呛不说,时间上也不够用了。
压根儿没法去。
好在什么活儿也架不住人多,几百个知青和职工同时上阵,上百亩的稻田,没几天功夫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。
药打过了,杂草全薅了,就连个别倒伏的稻子,都被细心的女知青给用土陇扶起来了。
本来还应该引水灌溉,结果下了一场大雨浇得透透的,用不上了。
早稻已经进入灌浆后期了,预计再有十来天就能收割了。
忙完水田的活儿,橡胶林该打药,这活儿也挺累,但比稻田里打药稍好一点,不必弯腰,而且干起来速度也快。
就是有一点,因为树高,给树喷药的时候,也会不可避免喷到衣服上。
但在所有的农活里,佟珍珠最怕这个了。
因为她的体质会对农药过敏,一旦沾上了皮肤就会发痒,没有三四天是不会好的。
虽不是什么大问题,但也挺让人烦恼的。
因此,她今天不但带着斗笠,穿了长衣长裤,手上还戴了一副橡胶手套。
一张脸也用纱巾捂住了一大半,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。
可惜这次她全身武装没排上用场,许运昌压根儿就没让她干喷药的活儿。
而是让她在旁边专门负责看水。
橡胶林这边没有水源,打药用的水都是从稻田那边挑的井水,有的知青犯懒,会抢别人的。
十点来钟,两个人就把劳动任务完成了。
许运昌浑身上下都汗湿透了,他撩起衣襟擦了擦汗,对佟珍珠说,“你先从西边上山,我等会儿过去。”
此时橡胶林里全是人,俩人一同下工没什么,要是被人看到一起上山,那肯定是不行的。
佟珍珠点了点头。
她背着竹篓穿过橡胶林,故意绕了一段路,看到路旁的一丛白色小花特别漂亮,仔细一看,不就是许运昌曾经送过她的七里香吗?
她弯腰采了一把放在了竹篓里。
佟珍珠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宿舍,楚秀兰倒是也下工了,正瘫在床上休息呢。
她听到现在就要去山上挖药材,有些提不起精神了,“珍珠,我真特别累,这大中午的,热死了,别去了吧。”
“你要是钱不够花,管我要就成了。”
楚家和佟家以前虽然是对门邻居,可这日子越过差别越大,以前楚家住大杂院,只有两间房,佟家是独门独户,但现在楚家搬到了西城,还住大杂院,可正经有三间北屋,住着挺宽敞的。
佟家却是,七间房子卖的只剩下了一间西厢房。
楚秀兰爸妈本来就是街道干部,哥哥姐姐还挺争气,现在哥哥是钢厂的车间主任,姐姐在百货商店当小组长,都是挺好的工作,家里不缺钱,时不时还会给她寄点儿。
佟家别说寄钱了,听说佟珍珠在农场有十九块的工资,还跟她要钱呢。
人和人是没法比的。
楚秀兰在八组,上午干的活儿是上山开荒,她身体不算太好,小时候净得病,佟珍珠见她一副累瘫的模样,也就不勉强了。
她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把刀,扔到竹筐里出门了。
走到后山的时候,许运昌早早就到了。
只是他□□着上身,浑身湿漉漉的,还挂着水珠的小麦色肌肤在阳光下特别耀眼,那宽肩,那细腰,那鼓起的肌肉,尤其那漂亮的腹肌,简直让人看了还想再看。
一看就是下河刚洗了澡。
这附近有条几米宽的小河,河水十分清澈,女知青不敢,但不少男知青都是露天去河里洗澡的。
上次佟珍珠还有些遗憾没看到前面,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。
许运昌不是一身的农药味儿和汗味儿吗,生怕有人嫌弃,刚才抄小道上来,不但飞快地洗了个澡,还顺手把上衣给洗了。
这会儿不但他身上湿漉漉的,衣服也是湿哒哒的往下滴水。
按理说这么穿肯定是不行的。
但身旁有女同志,这女同志还不是一般人,是农场的大美人,许运昌就觉得要是还光着上身,就有耍流氓的嫌疑了。
许运昌赶紧把攥在手里的上衣穿上了。
上午的阳光又毒又辣,即便穿湿衣服,也没啥事儿,而且还挺凉爽的。
许运昌系好扣子才说,“高志军嫌累,不来。”
他一说要去挖药材而不是打猎,高志军立马就不肯跟着了。
佟珍珠无奈的笑了笑,“真是巧了,楚秀兰也嫌累不来,就咱俩去吧。”
许运昌在前面走得很快,佟珍珠紧紧跟在后面,没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,上次到了这儿就不再往上走了,这回却是继续往上走。
过了好一会儿,才停下来。
佟珍珠虽然干惯了体力活儿,可这一口气上山,也累得气喘吁吁的。
许运昌却是轻松的很,他把水壶递给她,“渴了吧,喝点水吧,很快就到了。“
佟珍珠没接,她今天带了的,从背篓里拿出来自个儿的水壶,一口气灌了半壶水。
因为时间急迫,喝完水也没歇,立即就出发了。
又走了十来分钟,终于进入了老林子。
林子深处,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。
四下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树木,佟珍珠抬头看了看,天空都几乎全被遮挡了。
山风刮的呼啦啦的响,间或还有各种奇怪的叫声。
两世为人,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入深山老林,心里不由有些忐忑。
许运昌瞅了她好几眼,“不用怕。”
佟珍珠十分嘴硬的说,“我不怕!”
许运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,指了指前面说,“到了。”
这林子很奇怪,刚才还是密密麻麻的树木,人在里头穿行都困难,可绕过一片巨石,居然出现了一大片空旷的地方。
佟珍珠看出来眼前的山地被平整过了,而且郁郁葱葱种满了什么,但她没来及细看,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大片树林给吸引了。
她惊喜的说,“这儿好多杜仲树啊!”
看着至少也有几十棵了。
许运昌没说话,走过去选中了一棵树,拿出锋利的刀子,开始十分熟练地剥树皮了。
杜仲的树皮有点神奇,不但掰开会有银丝,而且树木被剥去一部分外皮之后,再生能力特别强,很快还能长出新的树皮。
但要是全部一次性剥掉肯定不行,山坡上那些杜仲树,就是被知青们滥剥皮,逐渐都枯死掉了。
佟珍珠连忙也选中了一棵杜仲树,学着许运昌的样子开始割树皮。
她做的十分认真,许运昌却是有些三心二意。
这些天,虽然他和佟珍珠天天在一起干活儿,可无论是在橡胶林还是开荒种树,佟珍珠都特别注意保持距离,总要离他至少有一米多。
但现在,她就在他身旁,堪堪也就半米的距离。
可能是因为在深山里,她多少有些怕,不由自主的就靠近他了。
这么近的距离,他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子清香味儿。
前天他忘记了带毛巾,佟珍珠借给他一条,那毛巾也是同样的皂香。
许运昌忍不住往右边看了一眼,他和她真的好近,甚至只需要往前走一步,伸出胳膊就能抱住她了。
但这样的念头也就闪现了几秒,他立即就谴责上自己了。
他和佟珍珠是正常的良好的同志和同乡的关系,可不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。
正心烦意乱的时候,忽然瞅见不远处一只山鸡冒出头。
他立即扔下刀子,火速拿起□□冲过去。
倒是把正在专心干活儿佟珍珠吓了一大跳。
因为他速度快,甚至没用开木仓,用木仓托直接把山鸡给砸晕了。
通过这些天的相处,佟珍珠觉得许运昌真的太优秀了,长得帅还聪明,还勤快,还特会打猎。
也不知道他以后出国娶了谁,能嫁给这样的男人,应该会过得很好。
她忍不住说,“许运昌,你这身手可真好,恐怕咱们农场没人能比得上了。”
许运昌翘了翘嘴角,一眼瞥到她篓子里的刀。
佟珍珠看来还是不信任他啊,连刀都带上了,那么短,那可不是割胶的刀。
如果他猜得没错,应该是捅了那位营长的刀。
说起来这是几年前的事儿了,他还是在刘书记家里听到的,佟珍珠那一批知青刚从北京来的时候,是先去了团部报到。
她长得实在太水灵了,一个姓陈的副营长看上她了,把她叫到了办公室,不顾佟珍珠不愿意,直接就硬来了。
可美人脸没亲到,却被美人一刀子捅了胸口。
幸亏捅偏了,捅到了胳膊上,而且力度也不够,团医院的大夫缝了几针就完了。
这件事儿因为发生在团部办公室,而且迅速处理了,姓陈的被一撸到底,知道的人不多,五分场知道的就更少了。
许运昌弯腰把地上一堆树皮都给装篓子里了。
两个背篓都被装得满满的。
看着尖尖的篓子,佟珍珠很满意,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。
她是真有点累了,一口气爬上山,又马不停蹄的割杜仲,手都被刀子柄磨红了。
许运昌倒是不累,但也坐下了,而且是坐在了她的对面。
要是这会儿有人看到了,估计都能误会是在谈对象。
第十章
不过,佟珍珠没像以前那么在意这件事儿,这是在深山老林里,她心底还是有些怕的,许运昌离她近点儿,她能有安全感。
要是旁的男知青她不放心,但许运昌不同,通过这些天的观察,她觉得他应该是个正人君子。
平时两人一起干活的时候,她都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,而许运昌,也一次没有越规。
不像以前的赵建林,总想找机会沾点她的便宜。
这样的人品,她基本放心。
佟珍珠认真的看了看那一大片绿油油的植物,应该不是一般的农作物,而是某种药材,她觉得多少有些眼熟,可没认出来到底是什么。
她忍不住好奇地问,“这是你开的田?里头都种的什么?”
许运昌回答,“三七。”
佟珍珠眼睛一亮,”你还会种三七啊?”
她上一世开布偶店只是业余爱好,她的主业其实是开了一家药膳连锁,一开始也是玩票性质,但后来做的挺不错,开了好几家分店。
三七炖鸡是珍珠药膳的招牌菜之一。
中医中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无价之宝,三七虽然本身是苦的,但入药膳可去腥提鲜,很适合和肉类一起炖,不止炖鸡味道好,炖排骨炖牛肉放上一点须根也非常好吃。
当然了,它最大的价值还是体现在药用方面。
它是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,在未来的十年到二十年间,很多新上市的,治疗心脑血管方面的中成药,很多也都含有三七。
因此,三七原药材的价格一路暴涨。
给他们药膳供应三七的药商姓陈,曾不止一次说过,说他们文山州在八几年的时候,镇子上都要比昆明还富,骑摩托和开小汽车的遍地都是。
很多人家早早盖起二层的小洋楼。
不过,文山州和很多苗寨大面积种植三七,是七十年代末,八十年代左右。
许运昌这一下子给提前了好几年。
他还挺谦虚,“就随便种的,没想到还真的全都活了。”
佟珍珠又问,“那三七的价格贵吗,送到药材站多少钱?”
“鲜货一斤两块,干货七块。”
这个价格比起后来的价格,那是便宜太多了,但对比现在知青们一个月二十左右的工资,又算是很贵了。
目测这一大片不少,应该至少有两三亩地吧。
难怪许运昌能有钱买各种好吃的。
他瞅了佟珍珠一眼,又补充,“这是我种的,不是野生的,你可不能偷偷给挖了啊!”
佟珍珠一愣,她一向人品很好,这在农场是公认的,没想到许运昌竟然这么说,这不是对她人品的怀疑吗?
就有些气恼的说,“你放心好了,我是党员,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儿!”
她这话其实是有骨头的,农场入党的知青不算少了,但许运昌并不是党员。
许运昌自然听出来了,翘了翘嘴角,没跟她计较。
山风一吹,身上的汗消了大半,佟珍珠决定回去了。
上山的时候,许运昌在前头,下山的时候,却是佟珍珠在前面,许运昌在后头。
不管她走得快还是慢,他都很有自知之明,离她足有一米多快两米的距离。
走到半山坡,许运昌说,“别往下走了,咱们就在这儿烤鸡吃。”
佟珍珠觉得吃人嘴短,很想转身就走,却还是很没志气的停下了。
农场的饭菜那么差,即便赶场能吃上一顿好的,或者买些糕点,但也就是吃上几块解馋,谁也不敢敞开了吃,因此,几乎所有的知青都严重营养不良。
佟珍珠也不例外。
好几次早上醒来她都觉得微微头晕,还有一次下工回去,半道上被石头磕了一下,那那么轻轻一下,竟然就绊倒了。
有时候她照镜子,也觉得自己的脸色过于苍白了,一点血色也没有。
她的身体急需营养。
再说了,许运昌刚才说偷三七什么的,应该是故意那么说的,目的为了啥,为了逗她呗。
她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,小学倒还好,从上了初中开始,班里那帮坏小子,还有她家附近的几个胡同串子,都没少逗她。
可她才不怕呢,其实那些人也都是一帮怂种,没什么可怕的。
那时候她都不怕,现在就更不怕了。
大不了把筐子底的刀子一亮,谁会不怕?
许运昌见她莫名笑了一下,笑得那么美,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自带几丝天生的妩媚。
他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,很快收回了目光。
还是和上次一样,许运昌从酸枣树上拿下来破铁锅去取水了,佟珍珠捡了一些枯枝,还用几块石头摆成一个简易的灶台。
很快,山鸡被收拾干净了,但许运昌没像上次那样抹了点盐巴就烤,而是撒了一层厚厚的香料末。
佟珍珠闻出来有花椒和草果的香气。
许运昌说,“你稍等一下我啊!”
他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芭蕉林里,摘了一大串熟透的芭蕉,还扯下来几片绿莹莹的叶子。
版纳这边,山坡上荒地里,到处都是野生的芭蕉,这玩意儿和草莓一样,一开始只有一颗小苗,过几年就能发展成一大片。
农场那边本来也有不少,几乎都被砍掉了。
他把芭蕉丢给她,自己则用锋利的刀子把山鸡分割成很小的块,用芭蕉叶包了好几层,然后生火,直接丢到火里烧。
没一会儿,就飘起了诱人的香味儿。
佟珍珠忍不住偷偷咽了一下口水,还好还有芭蕉,熟透的芭蕉还是有点涩,香气和甜度也远不如香蕉。
但也并不难吃。
她扯下一个递给许运昌,自己也扯下一个剥开吃了。
许运昌两口吃完,抬头问她,“佟珍珠,你是十一中的吧?”
佟珍珠点点头,“对啊。”
许运昌说,“我也是。”
佟珍珠一愣,她这人不爱打听事儿,可许运昌是农场的高岭之花,他的基本情况人人都知道,许运昌的父母虽然都被打成了□□,但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,家里住东城的,咋可能在南城天桥上学?
每天来回也不方便啊。
许运昌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,解释说,“我姥爷在十一中工作,我高一的时候曾借读过半年。”
佟珍珠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,说,“我想起来了,市里有个数学竞赛,你代表学校参加获奖了,对吧?”
当时她海上初中,她的同桌叫王艳艳,为此跟她说了好几次悄悄话,说高中部获奖的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。
许运昌后来回到四中,大大小小的比赛获了很多奖项,佟珍珠说的那次,其实是个区里的小奖。
他有点惊讶,没想到佟珍珠竟然还记的。
不过,佟珍珠也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。
不仅仅是因为漂亮。
有次放学,正好碰见几个小混混缠着她,倒也不敢真怎么着,只追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。
但对于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,已经挺可怕了。
能看得出来,当时的佟珍珠也害怕,一张精致的小脸儿吓得都没血色了。
他在旁边看着,当看到一个小流氓凑近她,想要扯她的麻花辫了,正准备冲过去阻拦,没想到佟珍珠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板砖。
是个沉甸甸的四角都不缺的整块儿青砖。
她拿着青砖就往小流氓头上砸,虽没砸中,那些小流氓却也被吓跑了。
都是毛儿没长齐的半大小子,遇到到硬茬子立马就怂了。
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儿,还是别提了。
佟珍珠笑了笑,“那咱们也算是校友了。”
许运昌一本正经的说,“对,你和我又多了一层关系,以后互相帮忙是应该的。”
佟珍珠点了点头,心里却是多少有点愧疚的,这阵子,净是许运昌帮助她了。
她除了给他补了几件衣服,就没别的了。
烤鸡差不多熟了,许运昌把火灭了,拨拉出两个乌漆嘛黑的蕉叶包,先给她一个。
刚从火灰里拿出来的东西,自然特别烫,她一边吹气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。
浓郁的烤鸡香味夹杂着香料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许运昌给她一个刚削好的竹签,她扎起来吃了一块儿。
这么做的烤鸡,可比上回干烤的好吃多了,不但特别入味,而且肉质鲜嫩,汁水很多,还有一股子芭蕉叶的清香味儿。
不知不觉,她把一整包的鸡肉都吃完了。
两个人在山下分开了,许运昌直接去了男知青宿舍,佟珍珠还是先去了姓黄的职工家里,把一大筐子杜仲卖掉了,一共卖了三块钱。
回到宿舍,女知青们都还在午睡呢。
佟珍珠踮着脚尖轻轻进了屋,躺到床上休息了没一会儿,陆陆续续有人起来了。
傍晚下了工,她洗了衣服,洗了头,仍不见楚秀兰的影子,只能一个人去食堂打了饭。
今天的饭菜还是掺了玉米粒的杂粮饭和水煮洋丝瓜。
和中午吃的烤鸡快比,简直太难吃了。
佟珍珠没滋没味的吃完饭,直到天黑透了,楚秀兰总算回来了。
“秀兰,你去哪儿了?”
楚秀兰平时总大大咧咧的,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了,说,“珍珠,我跟你说一件事儿。”
“我要调到团部的制胶班了。”
他们农场隶属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,兵团有自己的制胶厂,其中一个就在景洪,每个工人上岗之前都必须接受培训。
制胶班就是这样的机构。
要不是出了陈营长那档子事儿,佟珍珠也会报名参加,她是党员,又是生产标兵,应该很容易的。
可那件事儿对她产生了阴影,她不想再踏进团部半步。
楚秀兰见她没说话,还以为她生气了,“对不起,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。”
制胶班每年春天招生,现在早就过了,她家里人托了好几层的关系,最后才找到制胶厂的一位副厂长,可不就耽误了。
楚秀兰生怕办不成,所以没提前说。
“珍珠,可我实在受不了了,你说咱们这么天天下地干活儿,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,这都三年多了,上边什么政策都没有,我倒是落了一身病,一到刮风下雨,我这膝关节都疼得要命!”
楚秀兰说着说着,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。
上辈子佟珍珠咋听到这个消息,是有点生气,觉得楚秀兰没有提前通知她。
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气,反而还十分理解。
她拿了手帕给她擦泪,笑着说,“你哭什么呀,这是好事儿啊,景洪橡胶厂是不是跟糖厂紧挨着,听说能买到最正宗的蔗糖,到时候你帮我买吧?”
楚秀兰这会儿觉得自己是逃兵,还是背信弃义的小人,可见佟珍珠说的很轻松,不像是生气的样子,心里好受多了,她擦了擦泪,使劲儿点了点头。
“那还用说吧,到时候我买了白送你!”
第二天,楚秀兰坐着农场的拖拉机,去团部报到了。
虽说她走了是好事儿,不用在农场遭罪了,可佟珍珠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床铺,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。
她在农场的朋友其实不算少,可大多都是泛泛之交,和孙桂芳也谈不上很熟,孙桂芳也快要去昆明上学了。
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,也就楚秀兰一个。
他们九组这几天都是在橡胶林里锄草,这活儿相对比较轻松。
组长马庆林的媳妇要生娃娃了,他这两天都请假,没人监督,大家伙的积极性普遍不高。
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。
就连许运昌的速度都变慢了,没干了一会儿,就走到地边上喝水,还把佟珍珠的水壶给她取来了。
“喝口水吧。”
佟珍珠笑笑,接过喝了几口,许运昌把水壶拿过去,却又递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。
“今天还上山吧?”
佟珍珠点点头,“好。”
许运昌又说,“中午太热了,要不,下午再去吧。”
“也成。”
组长不在,干多干少没人管,下午三点来钟,许运昌和佟珍珠离开橡胶林的时候,组里其他人都走光了。
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,这次不是急着往前走了,许运昌看到有什么药材,就指给她辨认。
真别说,这荒山上药材还真不少,有蒲公英,有灯盏花,有木香,还找到了几棵天麻。
天麻这种植物很好笑,没有多余的枝叶,就那么顶着一根茎直直的长,都有一米多高了。
在灌木丛和杂草野花里面特别显眼。
它的入药部分是根茎,挖出来又白又胖,有点像小萝卜。
快走到杜仲林子的时候,许运昌忽然改变了方向,朝着东南走了,佟珍珠没有多问,也赶紧跟上了。
只是脚下的路越来越窄,灌木丛和杂草也越来密,她走得十分小心,生怕不小心被划伤。
也始终警惕着各种不知名的毒虫。
许运昌步履轻松的走过一个陡坡,佟珍珠也跟着往上爬,却不料鞋子忽然松了,她站在原地,紧紧抓着旁边的竹子,既不敢往上走,也不敢往下走。
往上走鞋子可能会掉,往下走可能会摔一跤。
许运昌其实时刻留意着后面的动静,这会儿听不到脚步声了,赶紧回头看。
他搞不清楚佟珍珠为啥不肯走了。
佟珍珠皱着眉,小声说,“鞋子开了。”
第十一章
原本她以为,许运昌会立即拉她一把上去,谁料并没有,他竟然还犹豫了两秒。
然后才走过来,蹲下了身子。
因为常年下地劳动,女知青一般都不穿凉鞋,都是穿黑色的布鞋,带搭袢的那种。
佟珍珠穿的就是这种鞋。
许运昌没想到,一个搭袢还挺复杂,而且他的手突然变得特别笨拙了。
佟珍珠不知道系个鞋带怎么还这么难,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的脚面上划来划去,有点痒。
而且,被她抓住的竹子摇摇欲坠,快要撑不住了。
许运昌也急啊,但越急越乱,他的手抓住那根细细的带子,用了三次才给牢牢的系上了。
他站起来,瞅了瞅她的脸色和快被揪断脖子的竹子,犹豫着伸出一只手。
佟珍珠一把抓住,瞪了他一眼,早干啥去了,早这样不就好了?
真是的,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,平时不爱搭理女同志就算了,生怕别人沾上他,可她这会儿都快摔下去了,他拉一下怎么了,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!
太过分了!
佟珍珠有些生气,但这会儿安全要紧,还是牢牢拉住了他的手。
她的手伸过来的时候,许运昌仿佛遭了电击,心里发颤,整条胳膊也微微发麻。
她的手可真小,还那么软。
爬上陡坡,当佟珍珠看到一大片的野果子,有树莓,还有羊奶果,就顾不上生气了。
谁都知道山上有野果子,可并不容易找到,那次她和楚秀兰捡蘑菇的时候,也总瞅着呢,可惜什么也没找到。
倒是有一棵野生芒果树,那都老高的,树身都二三十米,压根儿没法摘。
而且之前她们也吃过,野生芒果味道很一般。
她立即笑着说,“许运昌,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?”
佟珍珠变脸的速度让许运昌有点意外,不过美女笑了他心里也立即舒坦了。
他笑着吹牛,“这山里有啥是我不知道的,我都知道!”
佟珍珠瞅了他一眼,觉得他这会儿说话的语气,和胡同里的混子也差不多了。
倒是有点北京人的嘴贫样子了。
以往高冷的形象彻底崩塌了。
许运昌可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,立马动手开始摘野果子了。
这树莓好吃,但并不好摘,因为枝条上有刺,一不小心就会伤到手。
许运昌是挨个摘,佟珍珠挑挑拣拣,有些没熟透的她都给留下了,因此,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面。
有一处羊奶果结的特别大,她小心的分开灌木丛,往那边走去。
但真正走过去了,却又根本没摘。
因为她看到不远处的岩石上,长了一片铁皮石斛,看起来还挺多呢。
佟珍珠高兴的不得了,赶紧招呼许运昌,两人一起小心翼翼的用刀子割下来了。
有的茎叶明显老了,就留着了,等到明年发新枝再采收。
这么一耽误,树莓只摘了一筐底儿,佟珍珠做了记号,准备过几天再来。
两个人回到之前的林子里,佟珍珠特别高兴,整理了一下刚才的铁皮石斛,约莫着,怎么也有一斤多了。
这可真是意外之喜。
她挺高兴,“这个虽然是我发现的,但咱们一起来的,等卖了钱,一人一半啊。”
许运昌没说要,也没说不要,递给她一个铲子,“这三七都长了好几年了,也该挖出来了。”
原先,农场二组也有一帮子人特别喜欢进老林子,而且特别狠,看到什么非得霍霍光了不可。
孔雀都敢打了吃,看到石斛三七这种之前的药材,更是连根都挖走。
好在三年前,为首的蒋青山被毒蛇咬了,从那以后只敢在外围活动了。
要不然,他这些三七,根本留不到现在。
不过他听高志军说,二组那些人,最近也计划林子里头走呢。
三七的入药部位是根和根茎,但须根也不要浪费,煲汤也是很好的。
它的须根都扎的老深,因此,挖起来有点费工夫。
不知不觉中山里的光线变暗了。
许运昌把挖出来的三七根归拢了一下,“佟珍珠,今天就挖这些吧。”
话音刚落,就拿起□□钻进了更深的林子。
虽然身处深山老林,但因为一连来了好几次,没碰上什么野兽和毒虫,佟珍珠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。
她四下里张望,近距离的走了走,发现了几只可爱的小鸟和绿孔雀,还发现了一处小溪水,过去洗了手,回来坐在一个石头上,背靠着杜仲树,十分惬意的吃起树莓来。
这果子可真甜啊,甚至比赶场买的还甜呢。
佟珍珠一边吃着树莓,一边注意着林子里的动静。
她一直在等□□的声音,可等来等去,也没等着。
此刻夕阳西下,林子里的光线变得更暗了。
过了一会儿,许运昌才两手空空的回来了。
现在的野味儿是真的难找,他在林子里寻摸了半天,一个野兔子野山鸡的影子都没见着。
看来得抽空弄个陷阱什么的了。
佟珍珠倒没失望,反倒是松了口气。
这几乎见天儿的吃烤鸡是挺好,可那个半山坡,有时候其他知青也会摸过去的,万一撞上了也有点麻烦。
农场有规定,禁止知青进山打猎。
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,可她不是党员吗,她不是追求进步,还想要得到推荐上学的名额吗,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就麻烦了。
她愉快的坐起身,“不早了,赶紧走吧!”
许运昌点了点头。
有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,佟珍珠生怕撞到人,结果还真的碰上了。
其实都快走下山坡了,许运昌看到一旁的竹子挺好,顺手砍了一根,准备回去当晾衣杆,他原来做的那个被不要脸的高志军拿走了。
他正要再砍,竹林里一阵响动,赵建林和刘爱玲竟然从里头走出来了。
两个人头发都有点乱,衣服也有点不整齐,行迹十分可疑,一看就是来山坡上野合了,可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,反而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许运昌和佟珍珠。
赵建林问,“佟珍珠?你怎么在这儿?”
刘爱玲一边用手捋头发,一边笑着说,“这还用说吗,大美人和高岭之花一起上山,能有什么事儿,指定是搞对象呗!”
佟珍珠冷笑一声,这俩人可真够讨厌的,一个管得宽,一个嘴巴臭。
“那你们这又是干啥了,瞧这头上还有草屑呢,这衣冠不整的,是被人揍了一顿?要不要我帮着去告诉保卫科?”
去年这个时候,知青和职工之间,各地知青之间,因为各种矛盾激化,打了好几次群架,地点就在附近。
赵建林和刘爱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。
其实刚才他们还没来得及干啥呢,衣服都还没脱呢,就听到外头有动静,本来想等着人走了再说,可赵建林一听到是佟珍珠和一个男子的说话声,出于好奇,匆匆提上裤子出来了。
这一片竹林挺大,这会儿快要黑天了,刘爱玲也不敢一个人在里头待着,也跟着出来了。
农场知青搞对象的太常见了,钻树林子打野战的也挺多,大家都心知肚明,倒也不会因此笑话谁。
可要真是闹到保卫科了,那些人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儿,指定会挨上一顿训,而且说不定以后就成了笑话儿了。
男同志无所谓,可刘爱玲还要点脸,她赶紧说,“佟珍珠,你别误会,这儿没人打架,我和建林是想挖点竹笋来着。”
佟珍珠噗嗤笑了一声,这边山上的笋子有两季,春笋和冬笋,其余时候的都压根儿没法吃。
不过,她也犯不上和刘爱玲说那么多话。
她正准备扭头走了,没想到赵建林再次质问,“珍珠,你不跟我,你和他处对象啊?你眼瞎啊,你不知道他家里都是□□啊,他是黑五类的子女,你可是党员,你和他好了,说不定会受牵连的!”
佟珍珠立马骂回去了,“你个倒霉玩意儿,你才眼瞎呢,你们全家人都眼瞎,不光眼瞎,你脑子还不好使!”
她骂完又说道,“有件事儿我还一直想问你呢,农场很多人传,说并不是你追我,而是我缠着你了,这话指定是你说出来的吧?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,这种瞎话都能说出来?”
赵建林被她骂懵了,赶紧申明,“你打哪儿听来的,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啊!”
许运昌则阴沉着一张脸,“姓赵的,你胡咧咧什么呢,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啊,天还没黑就摸到林子里干那些不要脸的勾当。”
“我和佟珍珠就是正常的同志关系,我们是上山挖药材了。”
其实赵建林也看到背篓里的药材了,而且俩人是一前一后,离得足有两米远,一看就是很正常的男女关系。
可他这心里还是不舒服,也许这两人现在没处对象,但总是一起干活儿,一起上山挖药材,备不住就会好上了。
怪不得当初换组的时候,许运昌这么痛快呢,指定是那时候就没安好心!
妈的,之前他费了那么大的劲,都没能单独和佟珍珠来山林子,倒是让这小子给捡了一个大便宜。
早知道这样,他该带着佟珍珠挖药材就好了,虽然他没挖过,也不认识山上的任何药材,但这并不重要。
本来为的也不是这个呀。
他现在和刘爱玲好得蜜里调油,他对刘爱玲也没什么不满意的,可有时候还是禁不住想,备不住他再坚持一下,或者让佟珍珠更进一步的了解他之后,他这人这么好,没准儿就会跟他好上了。
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刘爱玲把赵建林心里想的,都阴阳怪气的说出来了,“见天的在一处,又是劳动又是上山的,现在是同志,说不定以后就不是了,咱们五分场,好多对儿不都是这样,一开始不承认,但过后还是好上了!”
佟珍珠本来不爱搭理她,索性把话挑明了,“刘爱玲,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乱传的,我这会儿明白的告诉你,你觉得赵建林好,我可从来没看上他,你现在跟他好,你俩好就好呗,我也觉得你们挺合适的,可奇了怪了,你在我面前,有什么好得意的呀?”
“吃剩饭就那么有脸?”
“再说了,我和谁处对象,这是我的自由,赵建林,你是谁啊,你凭什么管我啊,我觉得许运昌挺好,我还就看上他了,你能怎么着?”
“你俩听好了,以后大路两边,各走一边!”
说完,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。
许运昌跟在她后头,一直到了岔路口,才把手电递给她,“佟珍珠,天黑了,你回去小心一点。”
第二天上工,还是去开荒,佟珍珠到的时候,许运昌早就在了,她看着脚下平整的梯田和新栽的几棵树,诧异的问,“这都你早上干的,你几点来的?”
许运昌用毛巾擦了把汗,“天不亮就来了,你甭沾手了,歇着就行了,一会儿就完事了。”
佟珍珠觉得莫名其妙,“那怎么行,我刚来了就不干活儿,那还能干愣着啊?
许运昌笑笑,“那你要实在闲不住,就给树浇浇水吧。”
佟珍珠从水桶里倒了水,很快就把这活儿给干完了。
她拿起铁锹就要铲土,许运昌却又说,“真的不用你,你在旁边等着吧,一会儿我还有事儿跟你商量呢!”
“想让你帮个忙。”
第十二章
佟珍珠猜不出来她能帮上他什么忙,不过也没坚持,真个去了旁边,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来,看到许运昌的帆布包上有本书,顺手就拿起来看了。
是一本《中医中药大全》,书很厚,都被翻得有点旧了。
她正想多认识几种药材,没想到越看越觉得有趣,看得津津有味的,许运昌干完了活儿,还把新载上的树也浇了水,并且坐到了她旁边,她才惊觉。
“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?”
许运昌点了点头。
佟珍珠好奇地问,“你想让我帮什么忙?”
许运昌日常都是冷着脸的,这会儿一双桃花眼里却全是笑意,还不是正常的笑,是那种勾人的坏笑。
佟珍珠觉得他这会儿也像个混子。
果然,他说出来的不是好话,“佟珍珠,昨天你说,觉得我挺好,看上我了,是真的吗?”
佟珍珠瞪了他一眼,“当然是假的了,我当时,那不是话赶话才说的吗,你是挺好,可能我并没看上你,咱俩就是正常的同志和校友关系。”
许运昌翘了翘嘴角,“你没看上我,我也没看上你,但我觉得你也真挺好的,挺聪明,手还那么巧。”
“要不,咱俩就装作处对象吧?”
佟珍珠一愣,“这肯定不行,对你我都没好处。”
许运昌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封信,说,“怎么没好处,这是我最近收到的情书,烦都烦死了。”
因为他父母都是□□,很多女知青对这个都有顾忌,可以不是所有的女知青都在意这个,毕竟右嗯派是许运昌的父母,又不是他本人。
最起码在农场,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对他挺客气的。
有人还听说他和刘书记有亲戚关系。
虽然没有公开追他的女知青了,但私下里示好还是有的。
“佟珍珠,你也有这方面的烦恼吧,如果咱俩假装处对象,这些事儿指定都没了。”
许运昌说得没错,自从她和赵建林掰了之后,不少男知青都蠢蠢欲动,有好几个偷偷给她塞了情书,还有几个上工的时候跑过来,找她闲扯篇,还好都让许运昌的冷言冷语给赶走了。
最尴尬的是今天来上工的路上,她竟然被一个男知青给堵在半道上了,还被不少人看到了。
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,可以杜绝其他人时不时的打扰她。
可即便是假装处对象,那落在其他人眼里,也是真的处对象。
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,所谓的右嗯派,不用几年就会被平反了,有的明后年就差不多了,但她和别的女知青不一样,她是一心想要早点离开这儿的。
制胶班她不想去,最近也没有什么招工的机会,今年的上学推荐名额还满了,她只能等着明年了。
这就意味着,从现在到明年六月份,她还必须好好表现才成。
而且她现在尚不知道,和□□的子女谈对象,对她明年凭推荐上大学,有没有不好的影响。
佟珍珠犹豫了数十秒,笑着说,“亏你能想的出来,我以前听我姥爷讲过,说以前没解放的时候,地下党为了隐藏身份,不少同志都是假扮夫妻的!”
许运昌看着她娇美的笑脸,心下又是一颤,她这是委婉的拒绝了自己,而且还不让人尴尬,不过,他这人,是做什么事儿都一定要达成目标的。
他早就料到了她不会答应。
许运昌从包里掏出两个奶糖给她,问,“你是不是担心,会影响你明年推荐上大学?”
佟珍珠剥糖纸的动作一顿,解释道,“那倒也不是,我就觉得这种事儿,不好假装或者撒谎的,万一,我是说万一啊,以后你有喜欢的人了,那不容易产生误会吗?”
许运昌立即说,“这种情况不会发生,我不会在农场谈对象的,你放心好了,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,咱们立即散伙。”
他压低了声音,“其实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,刘书记曾经是我爸的学生,推荐上大学这事儿,我能帮上忙。”
起初,农场还曾推荐他去上大学,名额报上去了,但卡在了政审上。
首先他不是党员,其次父母还是□□,本人再优秀,也没有任何一个大学敢收。
佟珍珠半信半疑的瞅了他一眼。
许运昌又说,“你有没有分析过,你这次为什么仅以两票落选了?”
“咱们农场的党员,一是本地职工,这部分票很难争取,不用想了,再就是咱们知青,几乎所有的知青都给你投票了,但你还是落选了。”
“那对你来说,起关键作用的,还是场部十几个领导,正因为他们投了孙桂芳,所以你才被反超了。”
“你可能不知道,投谁不投谁,厂里的领导都会提前协商的。”
佟珍珠脸色微微变了,其实她也早分析过了,可能因为几年前的那件事,她被农场最大的领导刘书记记恨上了。
虽然平时不给她使绊子,让她入党,让她被评为先进个人。
但推荐上大学,可以完全改变一个知青的命运,这种天大的好事儿,那就轮不到她了。
本来她打算,等手头上再宽裕一些,就去给刘书记送点礼,不送烟酒,而是准备送给刘书记的三个孩子,送一些小孩子的衣服或者布偶什么的。
但若要是能有捷径,当然更好了。
佟珍珠沉默半天,“让我好好想想。”
许运昌点头,“成,今天上午的活儿干完了,你先回去歇着吧!”
佟珍珠挑了人少的小道,慢悠悠的往回走。
她下乡三年多了,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这么早下工。
回到宿舍,她嚼着奶糖,把两条毛巾洗了,把床单洗了,这些都干完,时间仍然还早,她没有手表,但看日头应该不到十点。
楚秀兰走了,又搬来了一个叫白素云的女知青,她人挺好的,性格挺开朗的,可就是晚上睡觉说梦话,还挺大声。
她被吵醒了没睡好。
佟珍珠打了个哈欠躺到了床上,醒来的时候都差不多中午了,张秀玉和白素云还有另外两个女知青都都下工回来了。
张秀玉惊讶的问,“佟珍珠,你才起来,你没去上工啊?
佟珍珠说,”我早上比你走的还早好吧,我是干完活儿才回来的!可不是旷工。”
白素云不好意思的说,“是不是我昨晚吵得你也没睡好?”
这下,张秀玉立即把矛头指向她了,说,“都怪你,大半夜的说梦话,吵的我们都没睡好!”
白素云一脸歉意,“我从小就这毛病,换了床不习惯就会说梦话,过几天就好了,对不住了,大家都担待一下啊!”
吃过午饭,大家都上床午休了,佟珍珠睡饱了睡不着,不由自主的琢磨起许运昌说的事儿了。
要是按照他说的,对她只有利没有害,可许运昌这么做图啥呢,他不用跟她假装处对象,在农场也过得挺滋润啊。
她才不信两封情书对他有啥影响呢,而且压根儿都没拆开看。
难道是喜欢她?
又或者是因为面子,男人或多或少都爱面子,昨天赵建林说她眼瞎,实际上把许运昌也骂了。
他气不过,所以才这么干的?
如果是这两种情况,那她指定不能答应了。
下午两点钟,佟珍珠准时上工,许运昌还是比她早到了,俩人一起修整梯田,一起挖坑栽树,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,忙活到五点多,活儿还没干完。
九组的树苗子用完了,等着明天再栽树也是一样的,许运昌偏不,他去别的组借了几棵,载上还要浇水,水桶里没水了,又现去挑水。
总之忙完了,组里其他人都走了。
不等他问,佟珍珠嗯主动说,“许运昌,你说的那事儿我觉得不太好,还是算了吧,不就几封情书吗。”
“今儿早上蒋青山还把我堵在路口了呢,我都不怕,你有什么好怕的?”
许运昌沉默良久,忽然说,“佟珍珠,你是不是对我的家庭成分有偏见?”
佟珍珠真没有,她连忙说,“不是,你误会了,真的,跟你说实话吧,我一心想回北京,暂时不考虑别的。。”
许运昌冷静地帮她分析,“你想回北京,总得有路子啊,参军和招工都不行,只有上学这一条道了。”
“要不这样吧,我这就带你去见刘书记。”
佟珍珠愣住了,“这不合适吧?”
许运昌却说,“有什么不合适的,不是我说你,你这人也太死板了,你以为推荐上大学全凭的平时表现,党员投票就绝对公平?”
“今年的人选有吴梅兰,她的日常表现还不如你吧!”
佟珍珠私下里也没少分析,今年选上的这些人,不只是吴梅兰,还有一个男知青的条件也不如她,但农场的大小领导都给这两个人投票了。
佟珍珠真的没办法拒绝了,说,“好。”
她先回到宿舍洗了把脸,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,跟着许运昌一起去了刘书记家里。
刘书记还是部队的正营长,虽然穿着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,但身姿挺拔,气宇昂扬,一看就是军官的派头。
他和妻子儿女就住在场部旁边的一个院子里,屋内设施很简陋,此时一家五口正在吃晚饭。
摆在木桌上的饭菜十分简单,一盘腌菜,一盘炒洋丝瓜,一盘苦菜炒腊肉,但菜多肉少,只有寥寥的几片肉。
主食倒是不错,是白面馒头。
他们一家子都是北方人,更习惯吃面食。
刘书记给佟珍珠的印象是不拘言笑,可这会儿见到两人来了,竟然笑了,“运昌来了,吃过没有,坐下来一起吃吧!”
许运昌当真不客气的拿了两个竹凳。
刘书记略显意外的看了一眼佟珍珠,这个女知青他当然认识,就是几年前把陈四海捅了一刀的那个北京姑娘。
听田场长说,似乎现在劳动表现还不错,而且早早入了党。
运昌前几天说处了一个对象,没想到竟然是她。
第十三章
佟珍珠笑着说,“刘书记你好。”
刘书记说,“小佟是吧,也坐吧。”
她把带来的一包点心递给刘书记的爱人,挨着许运昌坐下了。
刘书记问了许运昌父母的近况,得知教授夫妻在五七干校还算不错,“河北的气候和北京差不多,没那么潮,这点还好,就是不知道干校的居住条件如何,老师的风湿病没犯吧?”
许运昌的父亲许梅之早年曾做过高中教师,刘书记是他的学生,刘书记叫刘国强,是个孤儿,跟着爷爷奶奶过活,高一的时候老两口都去世了,许梅之把他接到自己家里,管吃管住管零花,一直到刘国强军校毕业,才算是让他出去独立了。
所以许梅之和刘国强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,有半个父子之情。
许运昌说,“还好。”
其实他父母的情况,他也不是很清楚,因为他们每次来信都说很好,对于干校的情况总是一带而过,反而十分关心他在农场的情况,特别是他的父亲,每次都会嘱咐他好好表现,争取入党。
许运昌的父亲许梅之当了半辈子的教授,还有文人的天真和较真,他自以为,许运昌被他强压着写了划清界线的保证书,如果表现好,就应该可以入党,可以凭推荐上大学。
他的儿子那可是公认的优秀,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上大学。
佟珍珠没怎么吃菜,那个腊肉更是一口没碰,但就着咸菜吃完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大馒头,刚出锅的馒头咬一口浓郁的麦香,面发得好,还特别劲道,可真好吃啊。
农场只种了很少一点小麦,平时食堂根本吃不上,三五个月能蒸一次馒头吧,可食堂的人不会做,回回都做得硬邦邦的,白白糟蹋了好面粉。
刘大嫂是山东人,面食做得好,笑着问,“佟知青,吃饱了没有,我再给你拿个馒头?”
佟珍珠说,“饱了,嫂子您叫我珍珠就行了,不是我夸,您这这馒头做得可真好。”
吃过饭,刘书记和许运昌聊了一会儿农场的事儿,许运昌忽然说,“强哥,珍珠的条件,推荐上大学应该没问题吧?”
刘书记挺爽快的说,“没问题,小佟同志的确表现的很好,又是党员,今年如果多一个指标就是她了,明年指定会有。”
许运昌扭过头,冲佟珍珠得意的挤了挤眼睛。
落在刘国强两口子眼里,那就是小情侣之间的眉目传情了。
佟珍珠有点不好意思,立即扭头躲开了他的目光。
回去的路上,许运昌拿着手电走在她后面,“佟珍珠,这下你应该打消顾虑了吧?”
佟珍珠问,“许运昌,你是不是喜欢我啊?”
许运昌斩钉截铁的回答,“我不是跟你说过,我和你一样,也是一心想要回北京,我不会在农场找对象的。”
佟珍珠点了点头,又问,“那你是为了什么,因为那天赵建林说话太难听,所以要争一个面子?”
黑暗中,许运昌噗嗤笑了,“佟珍珠,你这人啥都挺好,就是有一样不好,有些事儿非要戳破了,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不就成了?”
佟珍珠也笑出了声,“至于吗,就为了这个,咱们非得假装处对象,多麻烦啊!”
第二天,她照常去上工,许运昌和昨天一样,已经把大半的活儿都干完了,她拿起铁锨象征性的挖了几下土,就去给树浇水了。
然后就是一边吃着奶糖一边喝着水,一边看那本《中医中药大全》。
等她看了十几页书,许运昌活儿也干完了。
她放下书,问他,“一会儿咱们上山吗?”
许运昌一口气灌了半壶水,用好看的桃花眼瞪了瞪她,半真半假的说,“佟珍珠,你这人咋这么心狠,一点也不心疼我这个假对象啊,我早上五点就来干活儿了,总得让我歇一歇吧?”
佟珍珠不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,有点尴尬,“是我想得不周全了,今儿也太热了,不去了吧。”
许运昌却说,“谁说不去,去啊,下午再去吧。”
下午三点多钟,俩人一起上山了,先去摘了一些树莓和羊奶果,又去挖三七,还割了半篓子杜仲皮,但许运昌没急着下山,而是拿着□□钻进了林子里。
佟珍珠坐在树桩上等了好久,终于听到了闷闷的一声枪响。
没一会儿,许运昌提着一只肥兔子回来了。
此时夕阳西下,天边飘着大片大片的云霞。
云南的天比别处高,云南的云变化多端,此刻天上的云霞像是夏日最绚烂的花朵。
两人走到半山坡,佟珍珠放下竹篓去捡枯枝,许运昌则去了水边收拾兔子。
没一会儿,火生起来了,肥兔子被架在上面烤,很快就飘起了诱人的肉香味儿。
不过要等外皮微微烤焦了才成。
等着吃肉的功夫,两个人谁都没说话,只有山风吹的呼啦啦的响。
忽然,从山上走下来五六个男知青,有的拿着猎啊木仓,有的拎着其他打猎工具。
这帮人是二组的,最近隔三差五就组队上山打猎。
许运昌曾说过,他们下手特别狠,看见什么都不会放过。
为此被农场通报批评过很多次。
今天他们收获也不错,为首的蒋青山提着一只山鸡,还有一个男知青提着一只兔子。
蒋青山就是那天把佟珍珠堵在路口的人,他是重庆人,个子不高却十分悍勇,不但特别会打猎,还懂点武术,农场几次打群架,四川知青都有份,他下手更是特别狠。
但不少男知青都挺服他的,也有喜欢他的女知青。
蒋青山皱着眉,看看佟珍珠,又看看许运昌,直截了当的问,“你俩这是好上了?”
许运昌抬了抬眼,点头,“对啊。”
蒋青山仿佛被迎头打了一闷棍,他早就看上佟珍珠了,只是有赵建林,他一直没有机会。
谁能想到赵建林那小子不地道,竟然敢甩了大美人找了个骚货。
他觉得还是他最配佟珍珠,虽说外貌是差了点,可他心诚啊,绝不会有二心,他要是跟佟珍珠好上了,其他女知青在他眼里那就都是母夜叉。
而且凭他的本事,也肯定能护住佟珍珠。
谁能想到,这才发起攻势,就这么快被许运昌给截胡了,这姓许的心眼子是挺多,第一时间就跟赵建林换组了,早知道这事儿,他换过去就好了。
五六个男知青里,有个叫刘展博的是北京人,和许运昌的关系还成,笑呵呵的说,“许哥,你这效率挺高啊,厉害了。”
许运昌得意的笑了笑。
那帮子人很快走了。
这会儿佟珍珠倒是很庆幸了,得亏许运昌提出来假装处对象,要不然,蒋青山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发走呢。
兔子肉被烤得吱吱作响,外皮微微发焦,这种程度可以吃了。
佟珍珠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布包,里面是两张饵块饼,是她从本地职工家里买的。
上几回都是只吃肉,虽然也挺过瘾,但肯定不如有点主食搭配着一起吃舒坦,这玩意儿不如大白馒头,但烤着吃也还成。
挺有米香味儿的。
许运昌接过去用两个竹签子串起来,俊眉一挑,开玩笑的说,“你想的挺周全啊,我要万一什么没打着,那岂不是对不住这饼子了?”
佟珍珠微笑不语。
许运昌翘着嘴角,撕下来一个挺大的兔子腿递给她。
两人谈对象的事儿,本来就有刘爱玲到处乱说,再加上被二组的人撞到了,很快,全农场的人都知道了。
虽然算是公开了,但许运昌一如既往,不但在公共场合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,私下里也是如此。
除了偶尔会贫上几句嘴,从来没有仗着这个,做出任何超出实际关系的举动。
但佟珍珠得到的实惠和照顾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首先在干活儿方面,许运昌几乎把所有的活儿都包了,留给她的特别少,还都是些很轻快的。
比如他负责修梯田,他负责挖坑,佟珍珠只需要种树和浇水就行了,比如打药的时候,就让她远远的在旁边看东西。
再比如去除草,她也只需要把铲下来的草收集到一起就行了。
许运昌天天上工很早,每天很快就会把活儿给干完了,因此,佟珍珠也总是半晌就下工了。
而且佟珍珠比以前富裕多了,许运昌把她发现的铁皮石斛卖掉了,一起卖的还有挖了好几次攒下的三七。
铁皮石斛卖了一百五,三七卖了一百六。
她要把一半钱分给许运昌,许运昌却说,三七是两人一起挖的,按理也应该对半分,反正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把卖石斛的钱全都收下了。
农场的女知青们,就没有不羡慕她的。
许运昌心思缜密,生怕别人有意见,还特意请九组组长喝了一顿石林春,马庆林喝得挺痛快,第二天就在组里说了,组员们两两一组,每组完成劳动任务最重要,至于谁干多谁干少,倒不是很要紧。
只要是自愿的就成了。
佟珍珠下乡三年多了,这三年时间,一开始她是咬着牙坚持,后来渐渐习惯了,因为要当先进,还要比其他人干得活儿更多。
几乎每天都是体力严重透支。
不然之前也不会晕倒好几次了。
好在现在不一样了,每天的活儿实在太轻松了,过得可真舒坦,即便是上山挖药材,也没觉得多累。
她比之前更精神更漂亮了,皮肤更白了一点,更水灵了一点,还特别润,特别有光泽,细腻的连毛孔都看不出来。
就连手上的茧子都快没有了,葱白的十指芊芊,简直不像是下地干活儿的手了,倒像是坐办公室的干部。
七月中旬,版纳的闷热又上了一个台阶。
要是安安生生的坐在屋子里,吃着水果摇着蒲扇还行,可要是顶着大太阳干活儿,尤其还在不太透气的橡胶林里。
那真的挺遭罪的,不抗热的都能给热晕了。
知青们都在挥汗如雨的割胶。
许运昌和佟珍珠也不例外。
割胶这种活儿,和水田里一样,没办法分得那么细,因为任务比较急,当天采集的新鲜胶汁必须送到景洪的工厂里,食堂很早就供应早饭了,大家都是天蒙蒙亮就赶紧上山了。
好在五分场的前身是国营红星农场,起步比较晚,到现在为止,成熟的橡胶林并不多,而且也不好割得太狠,一般都是四五天才割上一次。
农场职工知青多,这个活儿差不多半月能轮上一次吧。
因为对这些橡胶树很爱惜,新来的知青不会割,割深了会伤到树,甚至一个月也轮不上一次。
许运昌和佟珍珠动作都很娴熟,尤其是佟珍珠,手里的铲刀上下翻飞,比他的速度还快了。
她就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,因为戴了斗笠,而且微微低着头,看不到她的脸,但能看到一截子白嫩的脖颈,此刻已经汗水洇湿了,微微有些发红。
他真想用帕子替她擦一擦。
第十四章
佟珍珠扭过头,笑着说,“许运昌,给我个桶!”
许运昌赶紧递给她一个竹木桶。
佟珍珠手里拿着铲刀,横着割了几道,又在旁边竖着开了个口子,然后把胶桶摆好了,整个动作利落极了。
许运昌犹豫了一下问,“佟珍珠,你是不是学过使刀啊?”
佟珍珠点点头,“对,我姥爷会耍刀,我小时候跟着学了好几年。”
她姥爷教她的还不是花拳绣腿,都是真功夫,平时没用处,关键的时候能用上,要不然,她也不敢捅那个欺负她的人。
她白嫩的脸上也全是汗,乌黑的大眼睛更是像被水洗过了。
许运昌又说,“没几棵树了,我来割就成了,你去喝口水吧!”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没怎么干活儿,竟养出了一些娇气,佟珍珠这会儿的确觉得累了,也有点口渴。
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,早上起来就觉得不舒服,可又说不准儿哪儿不舒服。
她点了个头匆匆往外走,拿起水壶喝了水,摘下斗笠正想要拿毛巾擦擦汗,冷不丁的肚子就疼起来了。
许运昌匆匆割完两棵橡胶树,也走过来喝水。
他看到佟珍珠抱着肚子坐在那儿,看起来特别难受。
他顾不上喝水,连忙问,“佟珍珠,你怎么了,肚子不舒服?”
佟珍珠咬了下嘴唇,点了点头。
上一世她本来就有痛经的毛病,来到农场之后,繁重的劳动引起生理期紊乱,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次,但每次都疼得在床上打滚儿。
吃了卫生所开的止痛药也不太顶用
。
许运昌知道,她这人特别能忍,之前没同组的时候,有次在水田里插秧,他见她明明都累得快晕倒了也不肯歇一会儿,现在她一动不动,眉心紧皱,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儿,可见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他也不跟她商量,立即蹲下身子,“佟珍珠,快,我背着你去卫生室!”
佟珍珠这会儿不光肚子疼,还头晕,的确走不了道,她咬着牙微微站起来,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。
许运昌的心头又是一颤,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香味儿把他完全包围了,还有依靠在他背上的柔软。
他迟疑了两秒,两只粗壮的胳膊捞起她的腿,一用力把她背起来了。
然后就是一路小跑。
很快来到场部的卫生室,王秀芳大夫很有经验,一看佟珍珠就是严重的痛经,农场的女知青不少人都有这个毛病。
她心里叹了口气,简单问了几句情况,开了包止痛药,倒了一杯水让佟珍珠吃了三片,说,“回去如果还疼,可以再吃两片。”
“注意休息,这两天就不要下地干活儿了,多喝点糖水。”
王大夫很熟练的写了一张假条,递给许运昌。
他接过来,见佟珍珠还是很痛苦的样子,不满意的问,“王大夫,吃药太慢了,给她打一针不行吗?
王大夫不高兴的说,“如果条件允许,我还想立马给她挂个吊瓶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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